李天波
我們這代人確實是在一個充滿不安感、缺乏信任的世界長大的。
6歲,因媽媽工作調動,離開廣州到北京。17歲,因為沒有北京戶口無法在北京參加高考,不得不奔赴美國。第一次,她撒潑打滾,在眼淚中告別故鄉。第二次,她若無其事地跟父母道別,心里卻反復質問為什么。
王若沖的整個童年和青春期,似乎都在拷問為什么。為什么老師要逼自己打小報告?為什么英語沒自己好的同學可以出國交流?為什么年級第一會得厭食癥自殺?為什么好多父母離婚不顧及孩子的感受?為什么14歲不能談戀愛……
這些為什么讓她一度陷入迷茫。她學著寫作,把內心深處那些掙扎、不安和懷疑,一點一點掰開,嵌入文字里。高中開始,她在網上寫影評,為《讀庫》撰稿,今年9月,18歲的王若沖出版了小說《飄二代》。
這本書里,她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原型,寫了幾個九零后遠離家鄉,跟隨來北京飄蕩的父母,在北京成長的青春故事。不斷更換的環境,不斷更換的同學和朋友,她用無數個細碎的小故事,呈現了對青春、友情、夢想、身份等的困惑,以及對中國現行教育的思考。
從某種程度上說,她筆下的青春是整個北京新新一代的青春縮影。一位網友評價,“這不是故事,每個人都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以下是王若沖自述。
1
最早寫這本書,想寫一個天才隕落的故事,原型是我初中一個同學,她一直是年級第一名,跑步也一直是第一。這樣一個只能被仰視的人,老師說她厭食癥,自殺想跳樓,最后被拉下來了。
這個事對我觸動太大了,就覺得挺悲哀的,到底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記得她上學的時候特別瘦,聽說她父母管得特別死,一直給補習,初中就開始學習高中奧賽題。國內好多家長都這樣,很早就把孩子的人生規劃完,上不完的輔導課。所以我在書里寫黑色童年換不來鉆石人生,大多還沒成為鉆石之前,已經把孩子作死了。
我就圍繞這個主題一直寫,寫到了高中,自己“飄二代”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就想也寫一下我自己的經歷、我的學校和老師。很多人會覺得我們這代人很幸福啊,但是我身邊太多同學突然跟我說抑郁了。父母就很不理解,就會說,咱們家吃好、喝好,你想要去玩、去旅游,家里也不會攔著你,你還有什么理由不開心?很多同學直到出現自殺傾向,父母才帶著他(她)去看醫生。
我覺得我們其實經受了很多,走關系、戶口、考題泄露、獨生子女承擔的壓力,有些不被理解,想通過這個小說讓大家看到。
我在北京一個很好的小學上的學,雖然它教書教得很好,但有時候遇到事情它還是更在意自己的名聲,也有很多很多的不公平。當時有個女生,學校什么機會都給她,上央視、去演電影、去澳大利亞交流等等。我跟老師說,我英語成績比她好,為什么去澳大利亞的人不是我,老師就含糊過去了。聽說年級里面有一個高官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她。還有名額突然被頂替這種事,升學的時候特別多。
學校發生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小時候可能比較麻木,長大了以后細思極恐。我們四年級班主任,他剛當班主任第一天,讓我們到操場上去走圈,問誰破壞了班級的和諧。大家都知道老師想要的答案是我同桌,睡午覺的時候他就在那兒玩中藥丸外面那層蠟,被查房的老師給記了。
(老師讓我揭發),我棄權了,他就讓我一直走圈,我實在是不行了,很累很累,最后說出了同桌的名字,當時好傷心。之后班主任每次都整那個同學,讓他成為全民公敵。全班同學都躲得遠遠的,我也不敢跟他說話。小時候一直很聽話,老師讓我做什么,我覺得好奇怪,為什么要讓我做這個,但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就還是會做。
學校就是一個體制,有自己的規矩。書里面其實想把這個體制寫得更深的,就在國內這種思路下,小學、初中、高中甚至出國這個體制,有很多離譜的事情。有時候也會懷疑這個社會,尤其我出國的時候,感覺很多努力都是笑話,因為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如那些家里有錢有權的人。我認識幾個人,他們家里面是當官的,為了讓孩子出國,自己家里面辦了一個什么科學大獎賽,給自己的孩子第一名,然后申請大學,直接拿到全獎。再比如當時我上SAT的時候,老師就說我有原題,你要不要?我說不要,雖然可能會考得差一點,但要拿了原題,一方面我害怕之后我在美國大學被開除,這是一個風險。我要是拿了這個作弊出來的成績,比如說上了哈佛,我就問心無愧嗎?
我想把這些都寫出來。
2
我現在在北卡的維克森林大學。來美國這邊兩個多月,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感覺很孤獨。都說美國是大熔爐,來了發現,白人就跟白人一塊兒玩,黑哥哥跟黑哥哥們一塊兒玩,中國人跟中國人一起玩兒,我們這個宿舍里面90%都是中國人,會有一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美國大學里有派對文化,有一個說法叫做peer pressure,叫做同輩人壓力。他們會覺得,我上了大學就要喝酒,為了交朋友,必須加入兄弟會。加入兄弟會什么條件呢?他們辦的各種party,你場場都要去。
你不喝酒可以,但就沒有人跟你玩,你要喝酒那些兄弟會的領導人才會給你提名、投票。開party會玩很多游戲,比如乒乓球扔不到杯子里面,你就要喝掉一整杯。最后開學一個月,我們學校12個人進醫院了(笑)。
我也想參加一些兄弟會,知道要喝酒,一直沒敢去。像我的韓國室友,他們韓國人喝酒喝得太嚴重了,每天都去,我跟她說,你不一定天天去參加呀。她說:“不行,我們韓國人雖然少,但在這個學校里面已經夠組成一個小團體的程度了,我不能被排除在外。”
不管在哪里,在美國也好,其實所有人都在找自己的位置。中國學生也是,他們也特別想要融入這個學校,但因為種族問題,被排除在外。
大家都會有對自我身份定位的焦慮。我在這邊遇到很多在中國出生、被父母遺棄,然后被美國家長撫養的女孩。她們想要找到自己位置的感覺其實是最強烈的。上拉丁語課認識一姑娘,她說她應該是在北京出生的,但沒有任何記憶。我想跟她多交流,但她挺不愛跟我講話的。我看她平常都跟那些美國白人女孩在一起玩,不管是亞裔美國人、中國人還是韓國人,她都會離得遠遠的。
我挺理解這種感受的,所有人都希望能融入集體,能被接納,能找到自己的那個位置,但不是努力就能找到的。
初一的時候,班主任就直接把不是北京戶口的家長都叫來了,說咱們得想一下孩子中考怎么辦,怎么上高中。當時因為家里面有工作居住證,符合政策,在北京也是可以中考的。上了高中才發現很少有人能有這種工作居住證,身邊都是有北京戶口的同學了。他們知道我不是北京戶口后,都會問,“那你是怎么中考的呢?”我就跟他們解釋我是怎么中考的,怎么著怎么著。
從小到大都是,一直要解釋,為什么我父母不是廣州人,他們怎么到上海上大學,然后到廣州結婚,然后工作,然后生了我,之后我媽又到北京來了,就這么一個曲折的故事,就一直要跟人解釋。
那個時候就好煩,我真的也想把自己當北京人,但遇到這種情況還是會想一下,我真的是北京人嗎?就挺尷尬的,我已經默認自己是北京人了。我高中上了國際部之后,身邊有特別多沒有北京戶口的同學,有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說別人是外地人,他們就會特別不高興,就說你以為你有北京戶口怎么樣怎么著的。我想,我也沒有北京戶口啊(笑)。
我戶口在廣州,籍貫寫的陜西,我爸的老家,總覺得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又在北京長大,沒法高考,又出了國。我也不知道我該對哪兒有歸屬感,如果有歸屬感的話,可能就是我好想回廣州,想吃那里的東西。
你以為自己會扎根在這里,結果發現真的還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就會想,為什么呢?像我在美國這邊的同學,比如他出生在阿肯色州,但之后全家搬到北卡來了,他們也不會覺得怎么樣,因為在美國這邊,你租個房子,交了水電和燃氣費,你就相當于本州的人,你就可以上這邊的公立學校。在北京完全不是這種情況。因為家里戶口一直弄不下來,我只能參加美國高考。高二的時候,看到《新周刊》做了當時零幾年飄一代的回訪,說大城市的那些飄一代都已經安頓下來,不再飄了。當時忽然就質疑,他們真的不再飄了嗎?因為那些人跟我父母其實是一模一樣的人,但是如果我們不再飄了的話,為什么我不能在國內高考。
我寫《飄二代》,就是想寫這種飄的狀態,無處可以安定的那種感覺。為什么我說是飄二代呢?現在這個時代給了九零后很大的空間,是我們的幸運,但是并沒有給九零后真正的權力。因為沒有真正的權力,所以飄著。
3
可能因為寄宿的原因,從小敏感一些,8歲就開始寫小說了,寫了很多言情小說。但是媽媽給我壓力很大,因為她也寫東西,我會覺得我給我媽看這么蠢的東西,好蠢,就自己在博客上偷偷寫。(注:作者王若沖的母親李多鈺,曾就職于廣州《南方周末》,后移居北京任《新京報》副總編輯)
寫作對我可能算是一個排解的渠道吧。我從4歲半開始寄宿生活到12歲,就一直為這事跟我媽反抗。因為在學校不是很開心,需要有這么一個途徑去表達一些情緒。
剛離開廣州的時候很難過,感覺就失去最好的朋友了。完了到了北京我媽說她忙,我得上寄宿學校,我一下就不行了,我記得媽媽當時回《南方周末》處理一些事,我就在《南方周末》那個大廳里面撒潑打滾,滾在地上哭,跟我媽說不要到北京上學。
之后到了北京,班主任就天天欺負同學什么的,我很不開心,跟媽媽哭。實在不行了,就裝病,跟老師說耳朵疼,或者頭暈。老師看我病蔫蔫的,就叫家長來。當時《新京報》創刊沒多久,媽媽經常加班,好不容易回到家,媽媽又在加班。我一個人半夜兩點鐘睡不著覺,給我媽打電話哭。
當時也沒朋友,剛去的時候,廣州口音很重,同學問我名字,我說我叫王若沖(cong)。王若蔥?不,是王若沖(cong),我想解釋那個沖不是大蔥的蔥,就特別費勁。我爸還在廣州,我晚上很孤獨,經常哭,我媽也特別難受。
她去找領導問能不能讓她回去,領導也知道我們的情況,說如果我媽回去廣州,就不會有現在這個職位,只會做一個辦公室主任之類的。
我知道我媽也不容易,就說咱們還是(留在)北京吧。那個時候慢慢意識到,我必須在北京生活,必須得去適應。大概兩個月后,早上我媽坐出租車送我上學,我說:哎呀,你往那邊去一點兒,我都沒地兒了。我媽笑我都會說地兒了。
身邊同學的父母離婚是很普遍的一個事。我小學一個同學,他跟我們講,他爸一直在離婚,有五六任太太,他是第二任太太的孩子,卻跟第三任太太關系最好。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他爸當年覺得他媽媽是兒童醫院的醫生,不賺錢,就不要他媽和他了。我的鋼琴老師放棄一切跟人戀愛,結果最后那個男的出國,不管她了。身邊很多婚姻家庭都夾雜著狗血背叛。給我的一個影響是,我可能真的很難打開心扉,比如說為了誰犧牲什么,感覺風險太大,我也比較現實,談戀愛的時候可能還是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我們這代人確實是在一個充滿不安感、缺乏信任的世界長大的,這種大環境的不安可能會讓我們整體自我保護欲更強一點。小時候見到路邊有一個人摔倒了,說要不要去扶他,大人可能會把小孩拉得遠遠的。當時覺得為什么大人都這樣冷漠?現在感覺,為了保護自己,在國內,我可能會想得多一點。
4
印象中不管說什么事,我爸媽都會聽我的意見。4歲半,當時隔壁住了一個鋼琴老師,就不停地安利我爸媽說孩子學鋼琴吧,手肉乎乎的,很有力氣。爸媽說不知道我孩子怎么想哎,他們回來問我,我說想學,才帶我過去了。當時會給家長發一些小問卷,就說你對孩子學鋼琴的期望是什么,別人都填過多少級,我爸媽每次就說,聽得懂古典音樂。他們很走心,就沒有目標,從不給我壓力。
他們也從沒給我報個什么班。小學的時候,班里那幫學生特別可怕,各種奧賽都在參加,因為奧賽對升學會有幫助,我直到六年級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就急急忙忙跑去上奧數,但我數學一直不好,最后上著就哭,聽不懂。我爸覺得我受不了了,就說行了,咱們再怎么上也不可能當華羅庚,就別去了,之后就沒去(笑)。
很多事上,他們給了我很多正確的引導。我那個學校,有錢人的孩子很多,他們周末都經常去塞班曬太陽。有次那幫孩子說去國貿一個滑冰場玩,我就跟我媽去了,沒想到她們包下整個滑冰場,當時我在外頭就會有一點怪怪的感覺,就會覺得,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好像跟她們不是一樣的人,就不愿意進去。
我媽當時也沒說什么,因為平常我媽肯定就說,哎呀,那我們為什么要出來呢?但那次她就說,她們滑得好快啊,你進去會不會被撞倒,帶著我就走了。我覺得她當時應該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有點敏感,我媽就不會戳穿我,給我很好地帶出來了,我也不會覺得尷尬。
其實挺復雜的心態,我記得最清楚就是高中的時候,有錢的同學可以買SAT答案,就可以接近滿分,你有錢可以去買柬埔寨國籍(參加高考),還可以找人替考。我考SAT的時候,有些同學去香港考,家長都會陪著,但是考前的那個賓館太可怕了,能上萬一晚上,我是一個人去的。我爸媽就會問,咱們家沒有那么多錢,不可能讓你過那種特別富豪的生活,爸媽不送你過去,你會不會不平衡啊?
我爸跟我講,因為他小時候很窮,當時在陜西的一個貧困縣里面,家里面都是農民,全家7個孩子,當時要種地嘛,其他的家里面都讓孩子去種地了,我爺爺奶奶就說,不行,孩子肯定讀書去,家里沒有任何錢,學費肯定得交,砸鍋賣鐵也得給孩子上學,結果最后家里面出了4個大學生。我爸就說,爺爺去世的時候跟他講,幾個孩子肚子里的知識沒人能拿得走,所以對(錢)這上面就要看得比較淡一點。(我爸)就一直會給我灌輸這種,你必須自己努力,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跟我爸媽相處更像朋友,比如周五晚上,我們出去遛彎,(他們)肯定會問我,這周發生了什么事啊,有什么不開心的啊,然后我爸媽有什么事也會討論。之后有同學來我們家,他們家條件挺好的那種,說你們家聊天的話風好不一樣。比如說不管是看話劇、看電影、看小說,還是看電視劇,我跟我媽就經常在一起看的。我同學就說,“我想去看電影,想讓我爸媽一塊過去,但我爸媽根本沒有任何興趣,回到家我想跟他們聊天,也根本聊不進去,因為我喜歡的東西他們不喜歡。”但是我媽就會跟我說,哎,你覺得這一集福爾摩斯跟華生怎么樣啊,我就說,好希望他們在一起啊,我媽說我也是。《權力的游戲》更新了,我跟我媽說,你看不看,(她說)好啊,趕緊幫我找那個,然后我們就一起看。我覺得跟他們聊天很有意思,因為有共同話題。
我就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可能在學校沒有任何安全感,但是我父母應該說,給了我心理上比較大的安全感。小時候我媽給我定過一個規矩——每次買玩具只能買一樣。一年級的時候,我(一次)看上兩個玩具,一個彩色粉粉的萬花筒,還有一箱積木。我怎么哭,她只給買了那個萬花筒。我媽不會因為無理取鬧就給我什么東西。然后第二天是圣誕節,早上,我媽說:“喲,你看那個圣誕樹有什么東西。”我就跑過去看,一盒積木。
她一方面不想去破壞她那個規則,另一方面還是很希望我開心。后來我還問我媽,我真的不知道我媽那天晚上是怎么隨身帶著那個積木,把它扛回來的,那么大一堆積木,都原木的,又很沉。她說她忘了,(她)一張冷漠臉,但是心很熱,我覺得我的父母很努力地給了我一個童話一樣的童年。
5
我從高中開始思考—到底什么是獨立。我到國際部(讀高中)之后,很多同學他們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不想做。班里有兩個比我們大兩歲的同學,他們就會經常說,哎,我們待會兒要不要出去喝酒,我去買兩聽啤酒,大家一塊來喝。學校會有一些規定,比如禁止未成年喝酒,他們就覺得學校就是SB。在美國也一樣,這邊規定21歲前不能喝酒,但大家會說我獨立了,我就要喝酒。就不能理解,為什么叛逆一定就是獨立的標志。
我以前也是,小時候看日本動漫,我媽很不能理解,說這東西很傻、很不現實、很血腥、很黑暗。我跟她講,我一定會一直喜歡日本動漫的,一輩子都會看的。你們大人越反對的東西,自己一定要去捍衛那種。
后來初三就不怎么看了,突然覺得自己好中二,像日本動漫里面那種,有一種要表現叛逆的感覺。就像《分歧者》那個電影,他們在玩一個過家家、我要挑戰極權這么一個游戲。為了叛逆而叛逆,為了反抗而反抗,很多情況下這種叛逆其實都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反而有時候需要反抗、發聲的一些事情,大家都不吱聲了。我現在的學校種族問題比較嚴重,學校也會經常想要去讓大家融入起來,讓大家坐在公共休息室里面來討論。我在會上說,不知道為什么把我們中國人放在一起,但因為樓道里面還是有幾個美國同學的,大家一塊在吃飯,我們忽然說中文,也很不尊重他們,我就建議大家還是盡量說英語吧。但我是唯一一個說話的中國人,天天為學校管喝酒抗議,真的要去表達的時候,大家不表達。
我覺得真正的獨立,是為了有意義的事情去叛逆、去挑戰。比如小學四年級讓走圈那個事,小時候不懂,現在如果哪個老師敢讓我這么干的話,我真的是會跟他干下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