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鼎程
戰略思維,是軍事研究領域非常重視的一種思維方式,本身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其概念最早產生于軍事術語,旨在區分不同層面的作戰指揮與軍隊的交鋒,隨著時代的發展而進入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中。從戰略概念的大范圍傳播可以看出,在戰略的行為有專業名詞描述之前,它已經廣泛存在于各類各項實踐當中。新時代勇擔強軍重任的軍人,尤其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培養提升戰略思維能力。
洞察能力,是對事態先機的把握,是對事態發展趨勢的判斷。它強調的是一種直覺式的思維,跳過了邏輯上的復雜步驟,在關鍵的時候發揮效用。從軍事斗爭的角度看,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難以通過理性的分析判斷,需要通過對事態本質的洞察來把握先機。《孫子兵法》中所說的“出奇制勝”戰略,講的就是在關鍵的時候,在對方未意料到的情況下,將多余的兵力投入戰場,從而取得戰爭的勝利。這里,對“關鍵時刻”和“未預料到”這種先機的把握,就需要培養足夠的洞察能力。
事態的發展是必然性、偶然性與應然性三者相互混雜作用的結果。必然性,指的是具有邏輯規律性,可以通過理性的利弊分析來加以把握。偶然性,指的是超過人們的預見,無法通過思維的能力加以把握,只能認識到其存在而無法改變。應然性,則是指人的心理因素,既不具有邏輯上的必然性,也不是完全不可捉摸。洞察力應對的就是應然性,它跳出重重的邏輯框架,丟下捉摸不透的隨機,直指人心最深處的走向與趨勢。
定位能力可以從兩方面理解,一方面是目標定位,另一方面是手段定位。
目標定位是開展具體工作的前提,不確定目標就無法安排部屬各項任務。目標定位要堅持“不虛高、不過低”的原則,設立虛高的目標會導致任務難以完成,設立過低的目標會造成資源的浪費。所以,在定位目標時,最好將其設定在現有資源與手段能夠企及的位置,比既有的能力高一些卻又可以實現。《孫子兵法》中所說“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打勝仗就是調集較強的力量去戰勝較弱的力量,優化配置已有的資源,不好高騖遠,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手段定位是對效用性不懈地追求。手段的選擇是軍事戰略最講究的一方面,與直覺式的思維不同,它強調的是分析能力,是對優勢與劣勢的判斷能力。英國著名軍事理論家李德·哈特就十分強調“間接路線”的價值。他認為,戰略的歷史從本質上講,是“間接路線”戰略的使用與發展的歷史。這里,“間接路線”討論的就是手段的有效性:在確定具體的措施時,往往直接方式不是最省力的方式,而間接方法能較為輕松地解決問題。手段的定位能力,就是要在實際的事物中找到那個最具優勢的著力點,確定一條通向目標的最有效路徑。
規劃能力,是對事態總體進展過程的把握。規劃能力強調的是善于將總體目標與任務拆解,將其分為不同時序與難度的小目標,并及時處理。
例如,朱元璋在建立明政權的過程中,多次面臨戰略選擇。在其割據南京以圖天下之時,至少面臨兩個勢力強勁的對手:一是處于長江上游的陳友諒,二是處于長江下游的張士誠。其三者的實力排名依次是陳友諒、朱元璋、張士誠。對于朱元璋來說,選取哪一方勢力為首要的目標是極具戰略意義的問題。他這樣分析:“朕以友諒志驕,士誠器小,志驕則好生事,器小則無遠圖,故先攻友諒。”在朱元璋看來,張士誠的性格特點是“器小”,器小就不會考慮長遠,只要能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行,所以先攻打陳友諒,張士誠就不會出兵,這樣,可以避免造成兩線作戰的被動局面。一般情況下無法從邏輯上證明什么樣的人就是“志驕”或“器小”,因為人心難以捉摸。并且,在朱元璋那個時代,他也很少有機會能和敵對勢力的領導建立起個人關系。朱元璋對他們個人性格的把握,可能僅是通過某些不確定的“小道消息”,靠著洞察能力把握住人性的差異,并確定“先強后弱”的進攻順序,最終掌握了戰略上的主動權。在朱元璋平定了南方,準備北伐蒙元時,又面臨戰略選擇。他召集手下的將士討論制定北伐的方案。有人提出“直搗元大都”的方案,但他不同意,而是打算分三步進行:第一,“先取山東,撤彼屏蔽”;第二,“移兵兩河,破其藩籬,拔潼關而守之,扼其戶檻”;第三,“天下形勝如我掌握,然后進兵,元都勢孤援絕,不戰自克”。這次,朱元璋沒有用直覺式的思維,而是靠理性的分析利弊,設立“先弱后強”的目標順序。在路徑的選擇上,也是暗合“間接路線”,沒有直接攻取最終目標“元大都”,而是采取循序迂回的方式。
朱元璋的兩次戰略規劃,都對戰略的總體目標予以拆解,是直覺式與理性式思維在戰略實踐上的應用典范。
堅守能力,是指在外在環境發生非常變化時,能夠處變不驚、堅守內心的能力。堅守能力是戰略定力的體現,也是培養戰略思維時需要不斷錘煉的能力。通常所說的“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就是指要在戰略的全局高度上堅持足夠的自信,不被各種說法所迷惑,不被各種困難嚇倒,在積極冷靜的心態下尋找解決難題的辦法。
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德國著名將領魯登道夫曾在回憶錄中寫道:“戰爭包括了許多人,其個性和觀點都不一致,其中唯一已知常數即為將軍的意志。”這句話點明了在戰爭中領率意志的重要性。在西方戰略史上,興登堡極具代表性。興登堡是與魯登道夫同時代的德國將領,也是魯登道夫的上級,后來做了德國魏瑪共和國的總統。興登堡有一個雅號,叫“你怎么看元帥”,因他遇到任何事情,都會問手下的將領:“你怎么看?”似乎自己從來不拿主意。但就是這個“從來不拿主意的人”,卻是德軍士氣的來源,因為他鎮定自若的獨特方式成為決定戰爭勝負的砝碼。當時,德軍無法避免地進行東西雙線的戰爭。在與東線俄軍鏖戰的最后關頭,興登堡負責指揮坦能堡會戰。在和魯登道夫一起制定完作戰計劃后,興登堡每晚都能準時睡覺。而魯登道夫卻因戰場情況的陡變,常感焦慮,想要改變作戰計劃。正是興登堡的鎮定,使得原計劃得以堅決實施,促成德軍在坦能堡會戰的勝利。
心學宗師王陽明曾與學生討論過用兵之法,“德洪昔在師門,或問:用兵有術否?夫子曰: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得此心不動乃術耳。凡人智能相去不甚遠,勝負之決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在王陽明看來,“心不動”即為兵法,大家的智慧都相差不多,戰爭的勝負取決于能不能堅守住“心動或不動”的界限。堅守能力就是把持住本心,即“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學習能力,是構建戰略思維的源泉。戰略思維是開放性的思維,這種開放的系統就要求不斷地接受新的知識。《孫子兵法》中說:“將者,智、信、仁、勇、嚴也”。為將之智從哪里來?就是從學習中來。從廣義上來說,學習是一個人成長的必要途徑,不論面對什么樣的事物與場景,都得先有前期的知識積累,才能做出后續的判斷與抉擇。
從史料來看,中西方軍事戰略思想史是基礎。這是因為,戰略概念本身脫胎于軍事,并且軍事術語又被廣泛運用到其他領域中。除了思想史外,戰略的實踐案例也是重要的學習史料。思想史的發展離不開實踐的變化,實踐是最為寶貴的經驗。雖然,軍事理論著作中總結了很多戰爭原則與方法,但在戰爭實踐中,應用到的也就那么幾次;某些原則并不能重復運用,更沒有萬能的通用法則。這是戰略實踐具有的特殊性,它是因時因地發生的,很少有一成不變的方案。這也恰恰構成了經驗的多樣性,需要研究并思考不同的戰略實踐過程。
我國古代兵書《唐太宗李衛公問對》末尾,有一段關于“兵法孰為最深者”的文字。作者借用孫子“五事”的概念,即“道天地將法”,把“兵法”的研究與實踐分為三重境界:第三等是“任人利器”,即是能夠精通戰術、作戰方針的層面;第二等為“天地”,即是能夠把握住天地的變化,知曉陰陽、難易、寒暑等外部環境,具有全局觀念的層面;第一等為“道”,即“體用無間、存乎一心、至微至深”的哲學層面。古人做這種劃分,是為了給后世“習兵之學”的人提供一個由下及上的臺階。誠然,戰略思維的學習與培養,也是一個由低及高、由粗及精、循序漸進的過程,平時注重對上述5個方面能力的培養,學以致用、用以促學,也可達到古人所說的“道”的境界。
[1]二十四史·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0.
[2]鈕先鐘.歷史與戰略[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3]王陽明全集·伍[M].北京:線裝書局,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