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及其啟示

曹展明

韻文，是指“有節奏韻律的文學體裁，也指用這種體裁寫成的文章，包括詩、詞、歌、賦等”。相較散文，韻文“有固定韻律、有形式限制、重在抒發情感”，在滿足“描寫和表現越來越復雜的社會生活及越來越微妙的精神生活的需要”的同時，也體現了中華民族“以中和為特征而又追求進步的民族文化性格”，因而成為包括軍隊政治工作在內的各種社會實踐的重要書寫體裁。解放戰爭時期，我軍廣泛運用韻文體裁創作傳播各類政治工作文書，有力促進了政治工作生命線地位作用的發揮。回顧總結這一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的基本情況，對于繼承發揚我軍政治工作優良傳統，傳承紅色基因和革命血脈，增強政治工作實效性和感召力，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一、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的形式和內容

作為散文以外的另一種重要書寫體裁，韻文有“頌、贊、銘、誄、箴、祭、詩、詞、歌、賦”等多種體裁形式，并在社會生活變遷中不斷演進發展。解放戰爭時期，韻文被廣泛運用于我軍政治工作，其主要形式和內容可歸納為以下幾種：

（一）守則。是指由我軍政治機關頒布，向部隊官兵公布和嚴明相關政策紀律的約束性公文。如1948年12月23日西北野戰軍政治部頒布的《西北人民解放軍入城紀律守則》，全文17條共204字（不含序號），內容為：

一、遵守軍管規定，不能越規行動。

二、私人工商財產，絕勿滋擾侵犯。

三、公營企業商店，人民政府接辦。

四、電燈公園車站，不準破壞打爛。

五、學校醫院教堂，不要駐扎里邊。

六、敵人倉庫機關，反對亂搬亂翻。

七、采買物資用品，強購必須嚴禁。

八、逮捕管押人犯，要經專門機關。

九、圖書文件檔案，不得焚毀撕亂。

十、維護秩序治安，無故打槍嚴辦。

十一、城市治安指揮，不得無理抗違。

十二、嚴守軍事機密，不得胡說亂吹。

十三、注意軍容風紀，穿衣戴帽整齊。

十四、接觸少數民族，尊重他們風俗。

十五、愛護本軍名譽，不準嫖逛娼妓。

十六、注意清潔衛生，不得到處便溺。

十七、遵守三大紀律，實行八項注意。

這種用韻文撰寫的守則對于向我軍官兵和各界群眾闡釋宣傳我軍政策紀律發揮了積極作用。

（二）標語口號。是指供張貼觀看或口頭呼喊的有綱領性和鼓動作用的簡短句子。1946年9月28日，《晉冀魯豫軍區政治部關于對進犯軍陣地上喊話和寫標語的工作的指示》提出：“散發長篇傳單不如短篇效果大，而整個散發傳單又常常不如寫標語效果大，因此我們除散發短篇傳單外，應到處寫標語。”1948年3月5日，東北野戰軍政治部主任譚政要求“口號要明確、簡單、有力量，不明確的口號容易造成錯誤，字句太多的口號不容易記”。揭示了運用韻文創作標語口號的特殊意義。解放戰爭期間最為人熟知的口號應屬1948年11月11日毛澤東為全黨全軍提出的口號：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指明了解放戰爭后期黨和軍隊的戰略任務，對我軍取得戰略決戰勝利起到了重要的政策引領作用。

（三）歌謠。歌謠朗朗上口，形式活潑，內容貼近基層官兵群眾，是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的重要形式。早在1929年，《古田會議決議》就將“革命歌謠簡直沒有”列為紅四軍“宣傳技術的缺點”之一，并要求“各政治部負責征集并編制表現各種群眾革命情緒斗爭的歌謠，軍政治部負督促及調查之責”。體現了歌謠在政治工作中的特殊地位。解放戰爭時期我軍各部隊創作的歌謠風格多樣，數量眾多，深受廣大官兵的喜愛。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前衛報社”編輯和谷巖1947年創作于河北省完縣常莊的士兵小唱《戰場上見》是一首典型的戰斗歌謠，其內容為：

是英雄呀哈是好漢，咱們戰場上比比看。

看誰能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作模范，嗨！

看誰能夠猛打猛沖、機動靈活勇敢地沖向前！

看誰能互助友愛、戰場紀律作的好，嗨！

看誰能夠殲敵最多、繳獲最大大紅花掛胸前！

（四）戰場傳單。是指我軍官兵在戰時創作的形式短小、通俗活潑、具有很強戰斗性、用以鼓舞部隊斗志的韻文宣傳品，包括名言警句、古體詩詞、新詩、快板詩、順口溜等。以廣受戰士歡迎的快板詩為例，這是一種“可以貼到武器上、用具上”，供官兵在作戰訓練間隙以快板形式誦唱的槍桿詩、炮口詩、炮彈詩和工事詩。解放戰爭期間，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第十師三十團各連（特別是一、二營與團直），創造了許多出色的鼓動傳單和鼓動快板。舉例兩則：

1.工事詩（一面畫一面快板）：

“子母堡”已做好，單等敵人嘗味道，我們加緊做工事，請你蔣匪來送死。

“子母堡”做得好，發揚火力最重要，又要隱蔽目標小，飛機大炮找不到。

挖好交通壕，運動部隊目標小。

工事做得好，又能防空又防炮！

2.槍桿詩、炮口詩、炮彈詩：

迫擊炮威力大，敵人聽到心害怕！

戰防槍，威力大，敵人坦克最害怕！

手榴彈，威力大，三十米達往外打！

加拿大，湯姆槍，近戰用它最靈光！

（五）文化教材。解放戰爭時期我軍官兵的成分絕大多數是翻身農民，他們作戰勇敢，吃苦耐勞，政治素質好，但文化水平普遍較低，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文盲。為營造學習文化的濃厚氛圍，幫助官兵在行軍作戰之余學習文化，一些部隊以韻文形式編寫基層文化教材。如1947年11月，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前衛報社”編輯和谷巖編寫的《人民軍隊三字經》（看圖識字），就是一本將革命傳統教育與文化學習有機融合的連隊綜合教材。全書共57章，每章除標題外都是由每句3字、20句左右的韻文寫成。下面僅列出前十章標題：“不識字、學習、受苦、工農、財主、國民黨、翻身、共產黨、毛澤東、朱彭”。

其中第一章“不識字”內容為：天荒荒地荒荒不識字是文盲不怨爹不怨娘舊社會害人狼佃種地攔牛羊哪有錢進學堂不能寫不能講有痛苦心里藏。真切反映了舊社會人民群眾沒有文化的深重痛苦。

第二章“學習”內容為：為革命把兵當人民軍大學堂同志們是老師毛主席像校長學政治練思想學文化知識廣學軍事打好仗三字經念幾行能文武本領強指戰員狀元郎。描繪了官兵通過學習提高自身全面素質、圓滿完成革命任務的感人畫面。

文字寫好后，縱隊“前衛劇社”美術組的鄭拓還為每章都配上一幅圖畫，教材圖文并茂的形式受到干部戰士的歡迎，出版后發到連隊人手一冊，成為官兵寶貴的精神食糧。

（六）立功標題。主要指我軍各部隊擬制的立功單和報功單的標題文字。如1947年初晉冀魯豫軍區冀魯豫前線部隊在開展立功運動時擬制的立功單和報功單標題，其中帶新兵立功、互相立功的標題是：英雄帶領群眾，大家互相立功。立功競賽熱烈的標題是：立功熱潮涌，一片競賽聲。關于報功的標題是：故鄉門前傳喜信，千里飛來報功單。用這些醒目標題來報導立功，成為當時冀魯豫前線的報紙——《戰友報》的一個特色。

（七）敵軍工作宣傳品。是指以瓦解敵軍為目的的各類政治工作韻文。早在1929年10月17日，中共中央軍事部就要求“編輯兵運的通俗小冊子，如通俗歌謠之類”，對運用韻文制作敵工宣傳品提出了明確要求。1948年12月至1949年4月我華北軍區部隊圍困太原期間，創作了多種韻文體裁的敵工宣傳品。比如對陣地對面的國民黨軍隊士兵，鼓動他們攜槍來降：

放哨看地形，打柴看路線。

知心朋友商量好，看準機會一起跑。

白天過來用記號，黑夜過來高聲叫。

解放大軍掩護你，不怕誤會跑不了。

帶上子彈和步槍，誰敢追趕打他娘。

對被抓去的新兵，鼓勵他們回家平分土地：

晉中各縣，土地平分，閻軍官兵，家中照分。

男女老少，每人一份，快逃回家，參加平分。

這類韻文體裁的敵工宣傳品和各種傳單，先后印制了50多種，100多萬份，利用宣傳彈射向敵方陣地，造成了強大的心理攻勢。到太原攻城前夕，先后瓦解敵軍3萬余眾，約占敵守軍兵力的1/4。

二、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的主要特點和現實啟示

從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的形式和內容可以看出，清晰明快的節奏和朗朗上口的韻律是其最主要特征。除此之外，這一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還有以下五方面突出特點，這些特點不僅反映了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的內在機理和科學規律，也對新形勢下軍隊政治工作建設發展具有現實啟示。

（一）在態度立場上具有鮮明的黨性。政治工作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和掌握軍隊的工作，鮮明的黨性是包括韻文運用在內所有政治工作實踐的本質屬性。在革命戰爭年代，我軍政治工作始終將黨性作為韻文運用價值判斷的首要標準，提出“必須正確宣傳與解釋黨的政策，一切與黨與政策相違背的東西，不管其藝術如何成熟，都應摒棄或糾正”。在實踐中，不僅守則、敵工宣傳品等具有明確政策指向性的韻文文書中體現了黨性原則，即使是歌謠、傳單等有一定通俗性的政治工作韻文，也都“充滿了對敵人的高度仇恨和對階級兄弟的無比友愛。在藝術性方面它雖然還比較初級、粗糙，但在政治上則表現十分健康，因而，它有力地鼓舞著部隊的戰斗士氣，推進內部的團結與進步”，從而確保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始終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

回顧歷史，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之所以能夠在闡釋黨和軍隊政策宗旨，嚴明部隊行動紀律，活躍官兵文化生活，開展部隊全面教育，以及促進官兵一致、軍民一致、瓦解敵軍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關鍵就是始終堅持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在態度立場上保持鮮明的黨性。當前，我軍建設所處的時代條件和歷史方位發生深刻變化，意識形態領域斗爭呈現尖銳復雜的新形勢，對軍隊政治工作堅持黨性原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須始終堅持用黨的理論和路線方針政策引領軍隊政治工作，保持政治工作建設發展的正確政治方向，保持全軍的高度集中統一和廣大官兵政治上的清醒堅定，使軍隊始終成為黨和人民可以依賴依靠的力量。

（二）在內容形式上具有濃郁的民族性。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的對象主體是各方官兵及廣大人民群眾，這就要求政治工作在發揮服務保證作用的同時兼具一定的民族性；而源于中國傳統文化的韻文合仄押韻，通俗易懂，易于為各方官兵和人民群眾接受及傳播。早在抗戰時期，《八路軍軍政雜志》就刊文要求宣傳教育工作“力求通俗化和大眾化，農村中的文化程度很低，尤其不懂洋八股，宣傳品若不通俗，等于白出”，因此要“善于運用民族形式和民間形式。例如……春聯，……字句也是中國氣派，老百姓一見便會喜歡”。使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始終堅持實效性與民族性的統一。

當前，西方敵對勢力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質疑和否定中國傳統文化，歪曲和誣蔑近現代中國革命歷史和黨的歷史，妄圖達到擾亂黨心軍心民心，危害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國家安全的險惡目的。對此，習近平同志諄諄告誡：“歷史和現實都表明，一個拋棄了或者背叛了自己歷史文化的民族，不僅不可能發展起來，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場歷史悲劇。”對包括軍隊政治工作在內的意識形態領域工作堅持繼承性和民族性提出了嚴肅要求。必須結合我軍各部隊傳統和任務特點，加強軍事文化建設，打造強軍文化，充分發揮傳統文化教化人、培育人的作用，塑造中國心、民族魂，助推中國夢、強軍夢的實現。

（三）在使命任務上具有強烈的實效性。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運用堅持“與當前具體任務相結合，走群眾路線，為當前的部隊任務服務，反對脫離群眾、孤立自己、與任務脫節的現象”，對提高部隊作戰積極性和戰斗力起到了重要作用。1946年10月漣水戰役期間，華中野戰軍第1師第2團黨委“根據各種情況的變化，提出了各個時期的口號”。漣水自衛戰之初，為了提高部隊的勝利信心，創作“敵人中計了”打油詩：陳軍長定下好計謀，號召我們立大功，運用關公拖刀計，回頭一刀敵送終！之后又根據戰役發展創作“敵人受騙了”的打油詩：粟司令指揮最英明，欺騙敵人出淮城，天羅地網已布好，就是插翼難飛騰！部隊士氣持續高漲，10月26日在漣水城郊一舉擊敗敵整編第74師。

回顧歷史，1944年《譚政報告》明確提出，政治工作的任務，只能根據我軍的基本任務與當前具體任務去規定，不能在我軍基本任務與當前具體任務以外，再有所謂政治工作的獨立任務。當前，國內外形勢發生深刻復雜變化，我軍所擔負的多樣化軍事任務繁重而緊迫，對政治工作緊貼軍隊使命任務提出了新的要求。必須堅決糾正政治工作脫離中心，搞自我設計、自我循環、自我檢驗的不良現象，按照打贏信息化局部戰爭要求，把政治工作貫穿到戰斗力建設各個環節，滲透到軍事斗爭準備全過程，真正把服務保證作用落到實處。

（四）在功能作用上具有多重的教育性。政治工作韻文以其通俗易懂、貼近生活、易于傳誦的特點，深受我軍官兵喜愛，成為解放戰爭時期部隊教育形式和方法的有益補充。除上文已提及的政治教育、紀律教育、文化教育外，這一功能還集中地體現在軍事教育方面。1948年秋，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第10師在針對國民黨軍隊城防工事和坦克、騎兵等新兵器進行戰術技術演習時，運用連報、快板等韻文形式開展了廣泛的軍事教育活動。“許多軍事干部都將反坦克、反騎兵的戰術教材寫成快板交連報發表”。該師第28團7連政治指導員曹松針對官兵爆破戰術技術比較薄弱的情況，創作了快板《爆炸的話》：我叫爆炸，個性剛強脾氣大。我和窮人是一家。只恨蔣賊不講理，一心只想消滅它，大小戰斗，毛主席都叫我去參加。由于我的膽子大，再兇的敵人也不怕，不管什么碉堡工事、子母堡，我只要大聲一吼，它就垮。不是我爆炸說大話，蔣介石就怕我脾氣發。可是我本身并沒有腳，打仗要靠同志把我向敵人送一下，哪個送我，我的功勞就給他。我這并不是什么漂亮話，同志們如果不相信，等到戰斗時來試一下，功勞全給你，我保證不講怪話。以生動詼諧的韻文語句向官兵普及爆破知識，為作戰勝利發揮了積極作用。

教育人是我軍政治工作的優良傳統和實踐準則，它不僅是對思想政治教育的特別要求，也是對我軍政治工作總體的、普遍性的要求。新形勢下，軍隊建設、改革和軍事斗爭準備的緊迫任務對官兵的整體素質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官兵的主體意識、民主意識、利益觀念、利益訴求等也發生了很多新的變化，這都需要政治工作緊貼使命任務和官兵實際發揮綜合教育功能。要創新教育方式方法和手段，堅持課堂灌輸、思想互助和隨機教育相結合。要加大軍事、信息、科技、人文含量，特別是要借助網絡手段將政治工作融入官兵學習、訓練和生活的各個方面，不斷匯聚強軍興軍的正能量。

（五）在創作傳播上具有廣泛的群眾性。解放戰爭時期我軍政治工作韻文形式多樣，內容廣泛，作用積極，這與廣大官兵熱情投入和積極參與韻文創作密不可分。階級情感和戰斗熱情得到充分調動的廣大官兵的積極參與，極大地繁榮了政治工作韻文的創作和傳播。1948年秋，華東野戰軍部隊號召發動基層官兵參與快板詩等政治工作韻文的創作和讀唱，得到了指戰員的熱烈響應。有的連隊“平均每天至少可以收到十四五篇來稿，多的時間可以收到二十七八篇。開始時全連只有三個人能寫快板（包括文字與口頭的），現在發展到五十六人能寫”。在調動官兵訓練和參戰熱情的同時，也推動了基層部隊的文化學習。

群眾路線是軍隊政治工作的根本作風和方法。毛澤東指出，“在我黨的一切實際工作中，凡屬正確的領導，必須是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深刻揭示了革命戰爭年代我軍政治工作韻文創作和傳播的方法論精髓。新形勢下，政治工作的內容要能被廣大官兵所自覺接受、付諸行動，就需要廣大官兵普遍參與政治工作的全過程。工作經驗來自廣大官兵的創造，工作成效由廣大官兵的實踐加以檢驗，人人都在其中發揮主體作用，不斷增強政治工作的生機和活力，最大限度地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和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