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4日,全世界都被一個消息刷爆:朝鮮最高領導人的哥哥金正男在馬來西亞機場被暗殺身亡。
暗殺并不是新鮮事情,可以說是一個殘酷的現實。1963年,美國總統肯尼迪在達拉斯被刺身亡。1995年,以色列總理拉賓在特拉維夫被國際上明令禁用的“達姆彈”奪去生命。2007年,巴基斯坦前總理貝·布托被沖鋒槍打死。2015年,俄羅斯前副總理涅姆佐夫在莫斯科遭槍擊身亡。2016年,俄駐土耳其大使卡爾洛夫被土耳其警察槍殺。
說到暗殺,在中國的近現代史中,無疑是一個高頻詞。
中國似乎是一個有暗殺傳統的國家,但幾乎所有著名的刺客都在司馬遷的《史記》里面了。
晚清民國之際,暗殺事件忽然空前密集起來,革命黨人在暗殺一道上,有今古兩位“師父”。其中和他們同時代的“師父”是俄國無政府主義者,另一位年紀更大的“師父”是中國歷史上的那些輕生重義的游俠們。晚清時,為激起國人的反抗意識,知識分子們一再倡導“尚俠”精神。后來成為著名報人的林白水,曾列舉過暗殺的幾大好處:第一不花錢;第二不要多聯團體;第三不至若外人干涉;第四不至累地方多殺人命;第五可以殺一儆百。
1907年7月9日,《紐約時報》刊發新聞《安徽巡撫遭革命黨刺殺身亡》,報道說:“漢口,7月8日訊:清國安徽巡撫(恩銘)昨日在安慶被人刺殺,刺客竟是該省警察局副局長。當時,這位高級警官正執行公務,負責護送數位政府要員參加省巡警學堂的畢業典禮。當巡撫正要進入學堂大門時,這名警官拔出手槍向他連開數槍,三顆子彈擊中,巡撫當場斃命。刺客被立即抓獲,并就地處決。斬首前,他承認自己屬于極端革命組織的成員。此后,無進一步騷亂發生。”
刺客徐錫麟乃堂堂的四品道員、省巡警學堂堂長,職位品級既顯赫,職務內容(新政)也很時髦,可謂極有前途。當兩江總督端方用電報將此事告知北洋大臣袁世凱時,他用了“事奇極”三個字來表達自己的難以理解。
徐錫麟被捕后,在供詞中坦然言及自己的革命志向和起義動機,最后結語是:“我自知即死,因將我宗旨大要,親書數語,使天下后世,皆知我名,不勝榮幸之至。”審訊完畢后例行公事拍照,徐錫麟曾要求重拍,理由是前一張臉上沒有笑容,不足以流傳后世。
恩銘之死,帶給清廷的震動,是辛亥前革命黨組織的所有起義都無法比擬的。安慶地方當局不但對恩銘之死秘不發喪,而且城門緊閉,“凡似學生穿白洋紗衣褲者,皆須擒拿”。
徐錫麟坦言自己“做官本是假的”,而且聲稱還準備“再殺鐵良、端方、良弼”,這背后的威懾效應是很顯然的。據陶成章《浙案紀略》里說,“徐錫麟事起,鐵良、端方懼。鐵良遣安徽人程家檉來東京求和于黨人,愿出萬金以買其命”;鐵良甚至于還愿意出巨資購買革命黨報紙《民報》正準備刊發的一篇文章《勉勵革命黨人完成徐氏未盡之志》——所謂“徐氏未盡之志”,在鐵良的角度理解,顯然系那些未完成的暗殺;端方在給鐵良的電報中也曾憂心忡忡地說:“吾等自此以后,無安枕之一日”;京城的宮苑衙署,則迅速“添派衛兵及巡警隊兵,駐扎防護”,如臨大敵,官員們則“惶懼異常,有草木皆兵之象”;慈禧太后也通知了軍機大臣,讓他們以后將各衙門的引見人員帶去內閣,不要再帶到自己跟前。恩銘的死,第一次讓朝廷產生了一種革命黨人無處不有,無時不在,防不勝防的危機感,當時流行的說法是:“革命軍不足畏,惟暗殺實可怕。”
在孫中山和同盟會的組織領導下,到1908年冬,反清革命者發動了八次起義,全部失敗,大批仁人志士倒在血泊中。反對革命的維新派不失時機地出來冷嘲熱諷。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撰文批評革命黨領袖們:“徒騙人于死,己則安享高樓華屋,不過‘遠距離革命家’而已。”
一句“遠距離革命家”,頓時成為同盟會領袖們的“符號”:以革命大話為號召,煽動人家子弟去送死,你們這些頭頭還是好端端地在國外活著,那么多次起義,你們自己怎么不上戰場?死了那么多人,你們怎么一點事沒有?這個指責,真是要命。
怎樣以實際行動回擊“遠距離革命家”的挖苦、挽回輿論形勢呢?時為同盟會高干的汪精衛想出辦法:他要去北京刺殺清廷高官,讓社會看看,革命領袖可不是貪生怕死之徒,讓懷疑人士重振信心。
這一時期,暗殺者的身影非常另類,他們都處于風華正茂的年齡,大多出身于中產家庭,行事方式極端暴烈,他們用暗殺的方式在歷史舞臺上表現了一種英雄氣象。從革命黨選擇暗殺的前因后果,以及吳樾等刺客殉身不恤的事跡來看,他們都并無私心,只是堅信唯有革命,才能實現“中國夢”。
辛亥革命以后,暗殺蛻變為爭權奪利的工具。尚未掌握全國政權的革命黨內部,熱衷使用政治暗殺方法,來對付持不同意見者或不同派系的人。陶成章案是最惡的先例。做壞事開了頭,惡性循環一環一環套下去。宋教仁被暗殺,整個國家被綁到戰車上,進行了“二次革命”,又入內戰深淵。
及至國民黨執政,“重來門巷已全非”,以國家機器,對付民眾先進,和先烈的初衷相去愈遠,與清末民初的黨人暗殺是性質完全迥異的兩碼事。暗殺政治形成為國家恐怖主義政治,國家距離現代法治道路越來越遠。
過去提到民國暗殺,總少不了用諸如“詭異”、“血腥”、“謎團”等噱頭,越聳動越好,而忽略了這一時期的歷史效力。本刊重新撰寫此選題,意在投射產生暗殺時代的生態背景。中國的現代文明之路,實在是崎嶇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