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周
佛學造詣不輸玄奘,大字不識卻寫了一部佛經
中國古代,自漢末至滿清,董事層(皇室)和員工層(老百姓)一般都是篤信佛教的。而在管理層(即儒生,官僚階層),卻只對儒家的四書五經感興趣,因為考試只考這個呀。不過,唐朝的慧能和尚,卻吸引了更多的知識分子去關注佛法,研討佛學。有意思的是,這個成功引起了古代知識分子注意的大和尚,卻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呢。
說起歷史上最有名的和尚,可能就是三藏法師玄奘,西天取經,九九八十一難,再加上幾個非人類的弟子,他想不紅都難。比玄奘晚出生四十來年的慧能大師,在佛學造詣和佛法精進方面,卻并不輸玄奘,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浩如煙海的佛教大藏經,基本上全是印度人留下的遺產,誰也不會想到,一個沒有上過學的中國漢人,也寫出了一部佛經,《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六祖慧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這書名好長,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記錄了吧,為了方便大家記憶,就簡稱為《壇經》。《壇經》不僅是中國人著述的唯一能被稱為“經”的佛教典籍,差不多也是印度人之外唯一的一部原創(chuàng)佛經。
能夠寫作佛經的人,都有資格進階到菩薩一級了,比如印度的龍樹菩薩、馬鳴菩薩、無著菩薩、世親菩薩等。因此,慧能大師也是活菩薩,其圓寂后,肉身不朽,保留至今呢。
慧根直逼學霸,衣缽相傳后南下弘法
慧能和尚出身于南方蠻族,父親乃低級軍官,享用朝廷微薄的俸祿,卻又不幸早逝,令小慧能生活陷入困頓之窘境,也沒錢上學,古時候又沒有九年義務教務,看來,命運是靠不住了。不過,自在佛性,卻不是努力讀書就能夠獲得的,一定要經歷累世累劫的修行。慧能雖沒上學,卻早已種下慧根,當聽到路人甲談起《金剛經》的內容時,竟無師自通,領悟了不少佛法要義。后來,他打聽到這些理論都出自于禪宗五祖弘忍大師之口,便從廣東北上至湖北黃梅,決心拜在弘忍大師門下。恭敬與謙虛,知足與感恩,適時聽聞法,此為最吉祥。
慧能的起點太低,又系南方蠻族,在蕓蕓眾“僧”里并不顯眼。因此,他只能在寺院中做最外圍的打雜事務,主要工作是舂米。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一剎那慧能進寺快20年了,除了舂米混口飯吃,他一點也沒學到文化知識,不是他不想學,而是他沒資格,沒機會。弘忍也日漸衰老,他得從一大波弟子中挑出最具悟性最有慧根的那個弟子,成為衣缽傳人,繼承正宗佛法。
神秀,是公認的學霸,成績好,勞動好,品德好,是遠近聞名的優(yōu)秀“學僧”,在業(yè)內人士的眼中,他也是弘忍大師的不二傳人。五祖雖然傾心于神秀,但仍然要走選秀的流程。
五祖出了一道題:請各位學僧根據自己的體悟,談一談什么是禪?文體不限,字數不限。神秀和尚當仁不讓,很快就把答案寫在了院墻上,并匿名。偈云: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
這四句偈子引起了眾僧的巨大反響,紛紛前往觀摹,吟誦,并贊嘆之。慧能不識字,卻也從別人那里聽到了這二十個字,心里卻不以為然,他有自己的答案。當然,慧能不識字更不會寫字,于是就請了一位進廟朝拜的大居士,把他心中對禪的理解也寫在院墻上。偈云: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講的是萬法皆空,四大皆空,跟禪宗經典《金剛經》里的名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精神是一脈相承的。
弘忍大師一眼就看出了這兩首偈子的作者分別是誰。一個是品學兼優(yōu)、精研佛法的首席弟子,一個是胸無點墨卻悟性極高的曠世奇才。如果挑選神秀做繼承者,自然沒有反對的聲音,但神秀資質有限,怕是不能對弘法大業(yè)做出革命性的推動;慧能倒是千年難遇的一代僧才,卻是個文盲,又沒有任何光環(huán)加持,選他為繼承者,怕是要引起內訌,造成教派內部紛爭。五祖煞是撓頭,漫無目的地在寺院內做布朗運動。
也許是機緣巧合,當五祖踱步到舂米房,看見慧能和尚正滿頭大汗地在干活,便問道:“墻上偈子是你的杰作?”慧能答曰:“是,大師!”兩人又隨便聊了點生活日常,五祖便走了。臨走前,他在門上敲了三下。
這個梗,菩提老祖在教孫悟空的時候用過,慧能秒懂。當夜三更時分,慧能來到弘忍的禪房,懇請大師開示。五祖“BALABALABALA”對慧能一頓猛夸,然后脫下了身上的袈裟,慧能大吃一驚:“師父,您這是要弄啥咧?”五祖沒理他,又默默地拿出他平時吃飯的家伙——飯缽,說:“這件袈裟和這個缽,從達摩祖師(印度高僧,中國禪宗創(chuàng)始人)開始就代代相傳,老衲用了多年,今天就傳給你了。記住,這兩樣東西合在一起,就可以證明你是我指定的接班人了。”衣缽傳人這個詞語,最初就是指的僧人之間的代際傳承。為了避免在弟子中造成無謂的爭斗,五祖決定讓慧能離開本部,去別的地方弘法利生。在天亮之前,他親自把慧能送上小船,囑其渡江南下,回到廣東。
和尚,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話說慧能一路風霜雨雪,顛沛流離,十余年間吃盡了苦頭,終于來到了廣東韶關地界。在一座寺廟跟前,他看見兩個和尚在爭論風幡運動的真相,一個和尚說,“看吶,明明是經幡在扭過來扭過去,肯定是經幡在動。”另一個和尚說:“這經幡,本身是靜止的,是起風了,風帶動了它扭過來扭過去的。”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這時,慧能大師發(fā)話了:“不是幡動,不是風動,而是心在動。”這是非常典型的唯心主義世界觀,認為世間一切表象都不過是你思維的結果罷了。想想也有道理,如果你兩眼一閉與世長辭,這個世界于你而言,確實是完全不存在的了。慧能以后,禪宗特別強調內心思維的作用,強調頓悟,教義就是“明心見性,直指本心”,后世的王陽明受此啟發(fā),開創(chuàng)了儒家心學一脈。
兩個和尚聽了慧能的高見,立馬頂禮贊嘆,問道:“閣下就是傳說中領受了弘忍大師衣缽的六祖慧能嗎?”慧能答曰:正是貧僧。當地高僧、官僚聞訊,立即邀請慧能駐錫本地,開壇講法,廣收門徒。從此,禪宗在南方發(fā)揚光大,開枝散葉,蔚為大觀,成為佛教各派系中最具思辨色彩的一門,不僅成功吸引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注意,甚至還深深地影響了日本、韓國等地的傳統文化。
弟子法海(注意,這不是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那個多事的法海,重名而已),聯合部分慧根具足的師兄師弟,將六祖慧能的早年求法、拜師、流離等經歷記錄下來,又加上一些慧能的講經說法,匯編成了《壇經》,成為禪宗僧人學習的重要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