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盡歲月風雨 不改赤子之心

梁正+汪建華

鄔顯庭先生

是一位經歷與見證戰爭的過來人，他的青少年時期，早早蒙上了戰爭的陰霾，目睹國破家亡、命如螻蟻的場景，當和平的曙光照亮了香港，祖國以戰勝國的身份洗去了恥辱，他的愛國熱情因此堅定而持久。他銘記那段讓人難以忘懷的往事，用來引導今日生活幸福的後輩們，讓他們居安思危，既保持愛國情懷，服務祖國，更要把自己作為中國人的身份當成一種自豪。

動蕩的時局告訴他：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鄔顯庭先生出生在江浙地區，家中兄弟姐妹四人，他排行老大，因此懂事較早，有著家中長子應有的責任感。他也早早地意識到，那個年代是中國最糟糕的歷史階段之一：“當時國內很多東西都不能自主生產，需要依賴進口。一根火柴，要買瑞典的，謂之‘洋火；一顆鐵釘，要購買英國進口的‘洋釘，可以說什麼工業都沒有。”此時的中國，百廢待興，但人們仍心懷希望，在艱辛的環境中頑強地生活著，他們期待人生的契機，國家的轉機。

就如鄔顯庭先生的父親鄔志豪，十五歲就開始從奉化鄉下到上海，在一家故衣店中做學徒。通過一步一步勤勤懇懇的拼搏，經過五年多艱辛的學習，到二十二歲在英租界南京路開一家屬於自己的故衣店。五年多的學徒生涯為他開創了一個終生的事業，也使他感染到肺結核病，這個病魔不但纏著他終生，傳染了在他身邊每一個親人，最後也奪去父親的生命。後來，這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舉家搬到上海，在開啟新生活之餘，也積極開展聯絡同鄉的工作。回憶父親，鄔顯庭先生自豪地說：“他當時是上海寧波同鄉會的會長！”

戰爭年代的中國時局動蕩，國家四分五裂，政府腐敗，國力極弱，歐美日本等國家紛紛從他們在華的租借地繼續入侵中國，延伸他們的勢力范圍，內憂外患的局勢下中國政府危如累卵。1937年“八·一三”事變爆發，瘋狂的日本軍國主義從中國東北和華北地區的基地加快了侵略中國的腳步，三個月後，上海淪陷。生活在此地的鄔顯庭先生以及家人也被捲入了戰爭的漩渦。

鄔顯庭先生回憶說：我媽媽有一個弟弟住在上海，一天晚上，國民黨抓壯丁的人找上門。這些人一入門口，就是問男丁的生肖探出了真實年紀，拉去軍營。世人皆知戰場無情，此去參軍兇多吉少，鄔顯庭先生的母親以為自己會與弟弟從此天人永隔，而外婆更是絕望地傷心痛哭，卻不想到事情在四個月後出現了轉機。“後來有一天，我們聽到門口有人敲門，開門後驚喜地看到舅舅回來了，只是他頭髪又亂又長，身上臟得發臭。他告訴我們，國民黨軍隊將其帶到閘北軍營，只配備了一把木頭槍，一身軍裝，一雙草鞋就開始操練。一周後，把木頭槍換成七九式步槍加六顆子彈便被推上戰場。”

舅舅的遭遇和絕處逢生也讓鄔顯庭先生及家人對局勢更憂慮而想一條逃生之路：這麼簡陋的裝備，這麼隨便的訓練，就讓一個新兵上戰場，怎麼能敵裝備和訓練都完善的日軍？而且其實當時軍營很多吃空餉的情況，上報上級的數據水分很多，征兵一千實質只有三百，當時很多人都在思慮：“這樣的隊伍怎麼能打仗？怎麼可以大勝日軍？”

民國政府對於日本繼續入侵的態度求和不戰，沿海的各重要城市相繼淪陷，國破家亡，人人都離家逃亡，哀鴻遍野。在上海那時候愛國的有志之士在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都站了出來，呼籲群眾，力求正義。就如鄔顯庭先生的父親，作為上海寧波同鄉的領頭人物，呼籲全國大家抵制日貨，這種面對強權而不慌的勇氣，在兒子年幼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因此父親成為了日軍特務追殺的對象。

結束顛沛流離，他為抗戰勝利而灑下熱淚

這位愛國先輩（鄔顯庭先生的父親）先將自己的孩子轉移到鄉下，請岳母幫忙照顧。而後尋求上海社會上朋友的幫助帶著家人移民香港，暫時擺脫了戰爭的陰霾，生活雖是艱苦，卻也穩定。鄔顯庭先生也可以像其他同齡人一樣，到學校接受小學教育，慢慢融入了本地的環境。

1941年6月到香港後，鄔顯庭先生和父母，小姨，弟弟一起住在歌賦街租了一個在地下的房間居住，在仿林中學附小四年級就學，數個月後便學會了粵語，能和其他同學一樣享受正常的生活。“在我心中最早和最深刻對香港的印象就是在每天我上學路上，由歌賦街向荷里活道行，在那里看到路邊不少地鋪都是用布門簾掩著，我偷偷向內一看，里面都有人躺著吸食鴉片，令我非常詫異和震驚。”

1941年12月8日，那是一個天氣清涼的一天，鄔顯庭先生如平常一樣在七點鐘由家中出發到學校的途中，突然每天熟悉又刺耳的警報又響了起來。到了學校。從老師口中才知道日寇已開始進攻香港，學校不再上課了，他知道戰爭的恐怖又一次降臨！走出校門，放眼看到九龍正在被日軍飛機轟炸啟德機場的硝煙覆蓋中，非常可怕，日軍很快就佔領了新界和九龍。從這天起直到12月25日香港淪陷那天，每日每夜迫擊炮的聲音響個不停，“當我們看到一團團的炮火飛過來的時候，我和小姨都會立刻蹲到桌下，然後就聽到一聲巨響，是炮彈擊中民居目標的聲音。”1945年的圣誕節，香港已被完全佔領。英總督楊慕？宣佈投降。“我記得日軍入城後立刻頒佈命令，禁止市民使用港幣，也不可以貯存港幣，要立即將港幣兌換成日軍軍票，五百港元換一百軍票，違者會被立即槍決。我還記得爸爸把他僅有的四張五百元面值的港幣換成了四張一百元面值的日軍軍票時候的無奈和沮喪的情景。”

因為日軍立即征收糧食作為軍糧，因此米價暴漲，而且還非常的短缺，很快就要配給，每天每個家庭只有六兩四的配給。而且用軍票換來的糧食六兩四的大米有三兩是沙，需要先淘沙後才能煮，家里最初都先是吃飯，再到喝粥，最後僅以地瓜充饑……更為可怕的是，日軍殘暴，肆意用憲兵，特務和許多的漢奸（憲查），貽害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在荷里活道警察總部被佔領後改成日軍憲兵司令部，要求每個經過的市民都要向門前的士兵敬禮行九十度鞠躬，否則就以不敬之罪處置。“有一日早上上學的途中，在我前面有一位年邁的婦人，因為背部有問題，鞠躬做不到九十度，竟當場被害！”

日軍的暴行，也危害到了學校的孩子們，鄔顯庭先生記得，日據時期，他們每天七點半要集中在學校的會場，對著日本的國旗和天皇的照片鞠躬，再唱日本國歌，上課時第一堂就是先教授了日語，強迫學生學習侵略者的文化。不過，雖是做足了形式，仍無法更改鄔顯庭先生的愛國之心。他當時雖被迫唱日本國歌，說日語，卻在心里產生了與之相應的抗拒，且隨著敵軍文化侵略的擴大，變得日益強烈。

日軍在佔了香港一開始便在香港尋求“花姑娘”去做“慰安婦”。給我們所有中國人都帶來了每日每夜的恐慌。“全港市民和我們一家一樣不知那時噩夢會來臨。”與鄔顯庭先生住在一起的，還有他母親最小的妹妹，正處於如花似玉的17歲，要是被日軍看到，必定會人身不保。某個晚上，惡魔突然降臨，門被很粗暴的敲響，鄔媽媽知道事情不妙，所以把灶底灰抹在小姨臉上，叫她躲在床底，然後吩咐鄔顯庭對進門的人說自己得了很重的病，隨即躺在床上。門一開，三個大漢沖了進來，頭兩個是當憲查的中國人，最後一個是全副武裝的日本鬼子。他們即問“你們家中有沒有‘花姑娘。”面對危險，鄔顯庭先生心里緊張和驚惶，卻還能保持鎮定，告訴來者，家中女眷只有病重咳嗽的母親：“我媽媽也很聰明，配合著咳成很嚴重的樣子，所以那些人怕被傳染，不敢靠近，但卻沒有立刻走人之意，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麼。看著對方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我急中生智，立即立正，唱起日本國歌《君之代》引得三人一同唱，氣氛有所緩和。此時，日本軍官把手伸到腰部，我還以為他要拿出槍，伸開手指，才看到是一顆糖，自己也鬆了一口氣。不過當時學校曾告訴我們，日本人的食物都是有毒的，所以沒有把糖要過去，他們看到我無動於衷也就走了。”

那時候每天放學後鄔顯庭先生都要到父親的店里幫忙及學習買賣之道，也可以用日語替日本顧客做做翻譯。有一天在看店中下了班，一個人過了“大道中”（明治通），去到了“德輔道中”（昭和通），那時的海旁，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因為好奇心也過去看看，在人群中看見一個身穿唐裝的中國人跪在地上，旁邊站著一個日軍，兇神惡煞，手持長劍，當他再看的時候，那個人的頭已經被砍下，一個血淋淋的頭顱，滾在那個還在噴血跪立著的尸體旁邊，鮮血滿地，突然那日軍起腳一踢把那個頭顱踢到海里，海水立即出現一片血紅。“當時我已經不知不覺中尿了褲子，雙腳發軟，不能站起來和人群一起逃走，我非常害怕，突然有人把我一手抱起，急促地走向道路對面的人行路邊把我放下。慢慢地我才能站起來，由那一天起我每晚都會發惡夢，夢見這位被日軍殘殺的無名人。”經過此次劫難，讓鄔顯庭先生更加痛恨侵略者。

在日本統治下的香港生活日益艱難，每天在街道上都會看到餓死的人尸體被抬上木頭車，也開始有傳言有人吃人的事在發在。生活情況急劇惡化。一年之後的某個晚上，鄔顯庭先生一家在睡夢中被寒風凍醒，才發現門窗都已經被折卸用作燒火的木柴。他們意識到若在香港繼續生活下去已經是很困難的事了，因此決定偷渡到澳門去。只是今日那段只需花一個小時便能渡過的海程，當時竟要花去兩日時間，還要躲避日軍的盤查，渡海時一家人平躺在船的甲板下，才安全地到達澳門。

澳門此時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在二戰中屬於中立國的角色，所以沒有遭到日軍的侵略。經過顛沛的遷徒，一家的生活終於穩定下來。鄔顯庭先生就在那里成長，接受教育。到了1945年，八年抗日戰爭勝利了，迎來了騰飛的曙光。“記得我們一家在新馬路租了一家酒店的房間來觀賞勝利巡行。見到我們的軍隊經過大家都熱淚橫流。”鄔顯庭先生如是說，“去年我們一家人在電視機前觀賞勝利七十年大閱兵之時，我的感受同當年一樣，七十年前情景竟然重新出現在我充滿熱淚的眼前。我們和十四億同胞都為我們偉大的祖國而驕傲，我們都祝賀她繼續不斷自強，不斷壯大，維護國家主權與世界和平。”

專注醫學事業，將愛國情懷薪火相傳

鄔顯庭先生的父母熬過了艱辛的二戰，卻因心肺癆惡化被奪去了生命。此外，最疼愛他的外婆也因營養不良勞累過度而患上同樣的惡疾，飽受病痛折磨後離家人而去。看著長輩的遭遇，激發了他學醫救人的決心。經過三九寒窗的苦讀，他考取專業資格，慢慢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鄔顯庭先生十分感謝在成長路上予以他無私幫助的師長們：“我很幸運在大學里認識許多好老師，他們的栽培對我的成長產生了很重要的影響。前輩們的幫助，不僅有技術，知識，經驗方面的提升，也有理念上的引導和栽培。他們讓我確定自己行醫的使命感，要全心全意地投身醫學界。行醫不能僅是一份糊口的工作，而要你能為醫學研究作為終生奮斗的事業與負責對下一代的傳承。”

鄔顯庭先生執業初期，香港的同行並不多，腦科領域的更是鳳毛麟角，而且大部分是國外流入。所以，鄔顯庭先生可謂當時絕無僅有的華人腦科專家。不過他不驕不躁，心繫患者，力求技藝臻善，幫助病人恢復健康。在他五十多年的行醫經歷中，其一直保持認真負責的態度服務廣大患者。

世界腦科專家會議每四年舉辦一次，無論會議在哪個國家召開，鄔顯庭先生都會帶著兒女們前往參加，一是專業領域的學術交流學習，二是讓孩子們開闊視野，了解世界先進水平的醫療技術和不同國家的風土文化。更令人讚嘆的是受鄔顯庭先生的影響，他一家許多成員都成為了醫學界著名的醫生或專家。他的太太是家庭科醫生；大弟鄔維庸是香港著名的心臓科醫生，還是港區全國人大代表，金紫荊勳章授勳者；四弟鄔維揚是加拿大有名的兒科血液和癌癥專家；其四個女兒中就有二位是醫生；鄔顯庭先生的兒子鄔揚源Adrian醫生專主免疫學和過敏的研究；大女兒鄔舜志是內科醫生。還有長輩中的小姨周志運也是專科護士。這樣世界少有的醫學世家，他們都在不同醫學領域為中國及人類醫學事業做出了傑出的貢獻，也激勵著後輩延續他們的足跡，為人類醫學事業貢獻力量！

他也喜歡與年輕人分享從業心得，強調要成為一名好的醫生，自身要培養終生的使命感，如果做不到，沒有責任心，即使學習成績再好，技術再突出，也無法給患者信心和保障。對於患者的關懷，他事無巨細，面面俱到，盡心盡責。

“我們這一代人的經歷是中國歷史上很特殊也是很重要的階段，人們應該記住並引以為戒。現代人卻在漸漸淡忘，也許這是導致今日年輕人對祖國認知感不強的癥結所在。”鄔顯庭先生的過去，反映著先輩們存活於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的血與淚，銘記著民族的恥辱與獲得勝利的自豪，是現代人無法取代的參考和借鑒。從中，人們應該學會知足感恩，懂得珍惜與關懷，應該對未來穩定的社會，繁榮的國家，和平的世界而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