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傍桑陰學種瓜

李竹平

一

開學第一天，向日葵班的孩子們來到了學校的陽光農場，每個人種下了一顆黃瓜種子，開始了持續一個學期的有意思的“成長體驗”活動。

我們把這一天稱為新學期的“立春日”。立春日當然應該是一個播種的日子。城市里的孩子，雖然理解“播種”的原義和引申義，但親身體驗本源意義上的播種，還是很少有機會的。我想，如果能夠陪著孩子們將種子的成長和自己的成長聯系起來，或許會給他們留下一段美好的成長記憶吧。

在農場里，孩子們和園丁爺爺一起清理出一小塊菜地。在園丁爺爺最后整理菜畦時，我把孩子們集中起來，告訴他們，園丁往往被稱為偉大的老師，因為他們對種子始終充滿了關懷和呵護，他們關心土壤，理解種子，尊重種子，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種子的茁壯成長。

孩子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為了讓他們能夠用心體驗播種的過程，我和園丁爺爺讓他們一個一個在指導下播下黃瓜種子，用手捏碎略微濕潤的土塊，將種子輕輕覆蓋，再將菜壟撫平。園丁爺爺和我都鼓勵孩子們大把抓起土塊，用心體驗捏碎土塊和給種子蓋上細土的過程。

我們約定，以后每周都來觀察和照顧自己種下的種子，用自然筆記記錄下種子成長的歷程和故事?！耙舶ｊ帉W種瓜”的故事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二

“也傍桑陰學種瓜”是南宋詩人范成大《夏日田園雜興·其七》中的詩句。這句詩讓人聯想起天真淳樸的鄉下兒童學著大人種瓜種菜的情景。當然，這首詩不僅僅寫了鄉下兒童的可愛形象，它寫的是夏日田園中人們繁忙的、生機勃勃的生活景象。詩歌的生命力在于時間流轉，歲月變遷之后，它還能將這份詩意氤氳到讀者的心田里，還在于它總能跟讀者當下的生活建立起自然的聯系?！皶兂鲈盘镆箍兟?，村莊兒女各當家?！睂懙氖窍娜沾迩f的生活：白天在田里鋤草耕田，夜晚在家中搓麻結繩，村中男男女女各有各的工作，為創造幸福生活忙得不亦樂乎。今天讀來，它寫的是人們最普遍的生活狀態，村莊中的“兒女”如此，今天城市里的“兒女”不也是這樣忙碌，這樣打拼嗎？“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那時的小孩子干什么呢？他們雖然不會耕田織布，也在那桑樹陰下學著種瓜了。這是童趣，也是學習；現在的兒童不也每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也傍桑陰學種瓜”嗎？

當孩子們種下的黃瓜快100天的時候，節令已是小滿了。我們決定這次要舉行一個儀式，以紀念黃瓜苗的“百日”和自己親手種下一顆種子的“百日”。這天我們一起去農場晨誦了《夏日田園雜興》，然后再回教室品詩、做自然筆記。

站在菜畦中間，晨光透過玻璃屋頂灑在孩子們臉上，落在各種菜蔬的花葉上。孩子們虔誠地誦感恩詩，瑯瑯地讀范成大的《夏日田園雜興》，感受自己就是“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的意趣。孩子們和我簡單地回憶上次來看到的黃瓜的模樣，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鉆進瓜架，與自己的黃瓜親密接觸了。孩子們在瓜蔓間尋尋覓覓，數花兒又開了幾朵，瓜兒又接了幾個，比劃著黃瓜又長大了多少，探尋著瓜蔓又爬向了何處……有的孩子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兩個成熟的黃瓜，忍不住貼到臉上親熱；有的正專注地與自己的黃瓜竊竊私語。農場里還有兩架黃瓜，孩子們每次來也會過去看看，征得園丁爺爺的同意摘下一兩個瓜，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像面對自己種的黃瓜那樣用心欣賞和呵護，更不會鉆到瓜架下與花葉談心了。

回到教室，我們一起回顧了從第一天種下黃瓜種子到今天的成長歷程，欣賞了幾個孩子每次做的自然筆記。

——開學第一天，也就是2016年2月23日，我們一起在陽光農場，種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從這一天開始，我們心中就多了一份甜蜜的牽掛……

——3月15日，我們種下黃瓜種子三個星期后，黃瓜苗已經捧出了兩片嫩綠的子葉，像嬰兒一樣惹人憐愛……

——3月22日，我們的小瓜苗又有了怎樣的變化呢？發現兩片子葉中間冒出了一個芽包，沒有種過瓜的我們還以為是花苞呢！

——時光的腳步是那么慢，又是那么快。4月7日，4月14日，4月21日，4月29日……我們每個星期都到陽光農場，終于有一天，我們發現：黃瓜已經開花了！這花一下子就開到了我們的心中。多么期待自己的瓜藤上結出一個個可愛的小黃瓜啊……

——5月8日，我開心地跳了起來，瓜藤上接了三個很小很小的黃瓜……

回顧了陪伴自己種下的黃瓜一起成長的經歷，孩子們很快打開本子，做起了今天的自然筆記。每一個人都是那么投入，有的在畫黃瓜苗，有的在畫黃瓜架，有的幾個人湊在一起小聲商量著，有的卻托著腮幫望著本子沉思，任憑教室里聽課的老師在身邊轉來轉去也不為所動。

每一個孩子都在畫著、寫著自己的黃瓜苗獨特的故事。一個孩子在畫的旁邊寫道：“快一百天了。黃瓜藤就是不往瓜架上爬，還在地上走，我想知道，它想上哪兒去？”多么富有童趣的、真實的文字！翻看孩子們的自然筆記，有的獨具匠心地把黃瓜苗分為這樣幾個時期：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馬上要升入大學了。那么，再過些日子，她的黃瓜是不是應該畢業參加工作了呢？有的孩子每一次都會從黃瓜苗聯想到自己，表達自己最真實的體驗和感悟。有的三言兩語，有的每次都會寫幾百字甚至上千字……

三

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們最后一次到陽光農場觀察黃瓜。孩子們發現，黃瓜葉已經開始枯黃了。他們知道，四個月前種下的種子，經歷了發芽、長葉、牽藤、開花、結果，經歷了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等節氣，該是它們收起行囊，為秋收冬藏做準備的時候了。

這一次，孩子們變得很安靜。他們觀察著，思考著，不再像以前一樣為發現新的黃瓜而雀躍。一個女孩看了看自己瓜蔓上粗壯的黃瓜，說：“我要讓它留在藤上，讓它自己在時光中慢慢老去?！?/p>

最后一次為自己的黃瓜做自然筆記，孩子們開始思考：黃瓜的一生與自己的成長有什么關系呢？他們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今天是小黃瓜過季的時候。我一來到陽光農場，感到非常開心，因為看到整個農場都是綠油油的，生機勃勃的。蔬菜水果們都結出了屬于自己的果實。我仿佛看到它們笑瞇瞇地望著我，像是在顯擺自己結出了果實。這時我發現小黃瓜有點不開心，悶悶不樂的。我走近了看，啊，黃瓜的葉子有的還是綠色的，但有的半黃半綠，還有的已經是黃色了。

黃瓜真的很像人，它也會有這樣的幾個時期：童年、青年、中年、老年?，F在黃瓜正處于老年時期，正是它最憔悴的時候。這讓我想到，以后我也會老去，也會變得很憔悴。

黃瓜的一生就是這么短暫。但我相信，它的一生是有意義的。小黃瓜不斷成長，我覺得我應該向它學習。雖然人的一生很漫長，但有的人會在這一生中浪費很多時間，去做一些沒有價值的事情。我不要向這樣的人學習，我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要讓自己變得更棒，做一個最好的自己！（孫佳怡）

二月份剛開學的時候，我們在陽光農場種下了黃瓜種子。我們每人種下兩顆種子，我的只活了一顆。大地是它的媽媽，它在媽媽的肚子里面努力發芽。這個時期是“培育期”，就像我們當初在媽媽的肚子里成長一樣。

過了幾天，它破土而出，長出了兩片淺綠色的小葉子，像一只蝴蝶。這個時期是“出生期”，就像我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

……

九十四天了。葉子挨挨擠擠的，又多又茂盛，黃瓜都藏在葉子底下，它們在跟我玩捉迷藏，簡直太調皮了。這個時期是“大學時期”，就像我們會在大學宿舍里住宿一樣。

……

到一百二十一天的時候，藤開始變軟了，黃瓜開始變黃了，葉子有的也完全變成了黃色，已經開始枯了。這是“老年時期”，就像我們老了，周圍的朋友，身邊的親人也都會漸漸老去，直到離開。黃瓜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黃瓜一生的故事讓我想起了《一片葉子落下來》。雖然葉子們經過了春夏秋冬漸漸飄落下來，但是明年春天它們會再次重生。黃瓜也是這樣的，它的種子可以在明年春天再次發芽。我們人也一樣，等我們漸漸老去離開這個世界，我們的孩子會延續我們的生命。

小黃瓜，我們明年再見。（劉曼）

是啊，對于孩子們而言，當初種下的是一個樸素的心愿，是一份對于成長的好奇和期待。我們堅持每周去觀察、照顧自己的黃瓜苗，堅持圍繞自己的黃瓜苗做自然筆記，這就使孩子們以清晰的主體身份，去感受與自己相關的一個生命的成長，從而也會自然地遷移到對自身成長的體驗。從一顆種子到滿架藤蔓，從小花一朵到結出黃瓜，孩子們用心用情去感受生命成長的奇跡，也感受了成長過程中的各種曲折的或令人欣喜或叫人糾結的故事。這些對于孩子們而言，是一份寶貴的財富。

對于老師而言，這是一個陪伴孩子感受成長的契機，是從另一個角度深入孩子心靈深處的契機。孩子們的自然筆記中的圖和文總是不一樣的，這些不一樣，恰恰是孩子個性的真實反映，是心靈的密碼。作為老師，讀懂這些密碼，就能更好地贏得孩子的信任，從而讓教育變得簡單，變得自然，就可以讓孩子們像瓜苗一樣每天沐浴著最真實的陽光雨露。

“也傍桑陰學種瓜?！币粚W期，一件事，堅持到底，我們享受這樣的課程，享受這樣的成長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