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慶
你分明看到,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大高的個子,像根竹竿一樣豎在比賽陣型的前面,領操的架勢,讓人看了很驚訝,以至回不過神來。
在嘴巴開合瞬間,他已高抬腿,大踏步,大擺臂原地做起入場動作來,身體扭動夸張到走形,但斗志昂揚且飽含莊重。在踏了兩三個節拍后,看他扭過頭,堅定而有力地說:“走啦!”—— “極其認真”讓人感動,“帥呆了”的感覺,全場繼而報以熱烈的掌聲。當然,也有不知所以的喧笑、嘩笑甚至嘲笑。
在他“帶領”下,廣播操在笑聲中“順利”完成,盡管后面的孩子們動作中規中矩,花樣精彩紛呈,但緊扣評分細則和標準,“理所當然”不會取得像模像樣的名次,甚至跌落低谷。但他們還是那么自然天真,毫不掩飾,似乎為一場盛會而來,沒有主席臺,沒有榮譽,甚至沒有整齊劃一,只為展示快樂而來,這讓我內心感到一種隱痛、自卑且感慨不已——這種自然生長與展露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班主任曾說:“如果把他留在班里吧!會打擊孩子的。放在隊伍后面吧!他就會傷心。這還是劉欣老師的提議——讓他走在隊伍前面,給他一個展示的機會和平臺,這人就精神了,沒想到他訓練很刻苦,在家還加班加點地練,今天他做得還真就像那么回事,有模有樣了?!?/p>
來談談他吧!是的,人類從權威精神病學上界定他為“弱智或者精神發育遲緩者”,智力低于同齡人并伴有適應行為缺損——學習人群中,最讓人看不起的一類。
總把他們看成不合拍的異類。早上,他們會因一只螞蟻彳亍不前,擔心它是否能找到自己的家而停留,以至遲到半天;到校后,我們不會問他是否完成或者做了什么樣的作業,更不用說在他的“天書”上寫幾句讓他欣慰的話語;課上,老師會抱怨這些學生的置若罔聞,干脆把他們隔離在“D區”;我們不會讓他們參加運動會,大合唱,以及各類排名賽,因為他們會出洋相扯后腿;上課的時候,你并沒有發現那個去衛生間的他還沒有回來,如果發現了,也會“風清氣正”地做出一個經驗性的判斷:“這孩子這么傻,拉屎也比人家慢一拍”……總之,他們是班級、學校、教育教學追求優秀和卓越的累贅,我們試圖斷絕與他們任何關系。
課間特意找他閑聊,彎下身,湊過頭,貼近他輕聲問:“廣播操做得很精彩,你快成名人了,你叫啥來著?”
他的臉上立刻泛起厚厚的一層自豪,眼里冒著火花說:“圣坤。圣,是齊天大圣的圣,坤嘛?土字旁——”他用手比劃著書空起來。
“是不是‘土和‘申啊!”,我順手抄起他拇指長的鉛筆,找個作業本的反面寫出那個“坤”字,然后念著“土,申”。
鄰桌的小調皮探過頭來插嘴:“土豪劣紳唉!”
我們相視大笑起來,他俏皮地說:“土豪,很有錢唉!”
我翻了翻他蒲墩一樣的語文書,上面標滿了你看不懂的紛亂的符號和圖畫,他有他自己的內心世界,因為你平凡,所以看不懂的。
興許以為喜歡他的書,充滿期待地說:“給你背個詩吧!”
贊美、信任和期待具有一種能量,它給人以妥帖與安穩,能因此而獲得一種向上的力量。
教室窗臺上,擺滿了生物課程學生盆栽的向日葵,陽光一絲絲從紗窗透過來,親吻著即將綻開的枝頭,我想,待它花開,需要陽光溫暖、肥水澆灌,更重要的是——日日的關心。
美國有個自閉癥患者叫天寶·葛蘭汀,因恩師卡洛克博士而開啟了天賦之大門。對莊園里的牲畜生活習性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從而發明了使奶牛具有安全感的機器設施,畢業后逐步成長為美國著名的動物科學家、畜牧學博士……
記得一位哲學家說:天空收容每一片云彩,不論其美丑,故天空廣闊無比;高山收容每一塊巖石,不論其大小,故高山雄偉壯觀;大海收容每一朵浪花,不論其清濁,故大海浩翰無比。我們無法奢望這樣的孩子都能成為“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建設者和接班人”,但當下盡我所能的是,對每一個獨特的生命有深刻的關照和提升,讓每個孩子都能在教育中得到承認、尊重、呵護、溫暖,在為數不多、風雨共濟的幾年學習生活中共享幸福。
我們何嘗不是為了成長和幸福而來。老師的幸福,學生的幸福,如無私利,本無分別!
時常想起陳鶴琴先生的墓志銘:“愿全國兒童從今日起,不論貧富,不論智愚,一律享受相當教育,達到身心兩方面充分的可能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