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文選》與《文心雕龍》對“論”體評錄之異同

摘 要：論是一種重要的文體，《文選》和《文心雕龍》作為我國古代最具代表性的選本和評論專著，分別對論進行了專門的評錄。本文試從兩個方面來分析其異同：一方面從選錄的共同篇目上簡析二者對“論”體的共識；另一方面，從《文選》選文標準和《文心雕龍》評“論”的目的及其原因角度試述其選錄的差異。

關鍵詞：《文選》 《文心雕龍》 論

《文選》是南朝梁昭明太子蕭統（501—531）主持，一些著名文人共同編選的一部詩文總集，選錄了先秦至梁七百余篇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文心雕龍》是中古時期一部偉大的理論批評著作，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文選》與《文心雕龍》分別從選文與理論批評角度對論體表達認識。目前，學界對《文選》論體研究較多，對《文選》與《文心雕龍》的論體比較研究較少。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略有一點新的思考。

一、《文選》與《文心雕龍》對論體評錄的共識

周在《文體辨要》中道：“論文必先辨體，辨體必先觀義，不通其義則其體必淆，不適其體則其文必陋。”據此，我們不妨先看一下“論”字在訓詁學上作何解釋。東漢經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言部》中說，“論者，議也。議者，語也。從言聲。”清代學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有云：“思也。下曰，理也。倫、論字皆以會意。‘侖古為。從冊。聚集簡冊必依其次第，求其文理。”可見，論的本義是條理、倫次。劉勰《文心雕龍·論說》：“述經敘理曰倫。論者，倫也。理形于言，敘理成論。論也者，彌論群言，而精研一理者也。”對于這一看法，蕭統是完全認同的。他在《文選·序》中指出：“論則析理精微。”他們一致提出了“論”體之宗在于“理”“義理”，在于對某一問題進行深入探討。在這一共識下，我們可見其選錄的共同篇章有賈誼的《過秦論》、班叔皮的《王命論》、李蕭遠的《運命論》、陸士衡的《辨亡論》。

以賈誼《過秦論》為例，該篇被視為“論體文形成的標志”，魯迅先生曾深贊許其“沾溉后人，其澤甚遠”（《漢文學史綱要》）。《過秦論》論秦之過失，全面而深入地論證了秦由興而二世而亡的主要原因——“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從而得出實行仁義方可取得國家長治久安的結論。《過秦論》辭藻富麗，排偶句多，如此文質兼美的論文，當然受到劉勰和蕭統的青睞，對于另外三篇論文，劉勰也給予了肯定態度：“及班彪《亡命》，嚴尤《三將》，敷述昭情，善入史體。”“至如李康《運命》，同《論衡》而過之，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那么，《文選》里的論文自然也是蕭統所欣賞的了。對于這種共識，正如劉勰《文心雕龍·序志》中所言：“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

二、《文選》與《文心雕龍》的評錄各有千秋

（一）蕭統《文選》“論”體的選文

蕭統《文選》選而不論，只能從選文的類別、次序來考察論體的具體情況。蕭統《文選》選取十四篇論文，除去和劉勰共同提及的五篇，其余九篇分為三類。

1.藝術上，蕭統主張文質兼備的論體觀 《梁書》本傳記載，他“性愛山水……詠左思《招隱詩》曰：‘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這種超凡脫俗的高雅情趣使他在文學上愛好典雅的文章。他在《答湘東王求文章及詩苑英華書》中說：“夫文典則累野，麗亦傷浮。能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嘗欲為之，但恨未逮耳。”并且，《文選序》“譬陶匏異器，并為入耳之娛；黼黻不同，俱為悅目之玩。”以音樂和刺繡作比，直接表明對文章藝術美的追求。對于《文選》直接選取論體的說明，《文選序》如此道：“若其贊論之綜緝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將論中具有辭采，能沉思、有翰藻的文章選入《文選》。這九篇論文皆富有文采，他們運用許多對偶、排比、夸張、比喻等修辭手法，使論文富有氣勢和辭藻之美。同時，他們對于其論點、論據也都進行了深沉的構思，故能被蕭統選入《文選》論體之中。

2.思想內容上，蕭統重視儒家政治教化內容 蕭統深受儒家思想影響，頗為重視政治教化的功能。東方朔《非有先生論》以史為鑒，假托非有先生向吳王進諫，勸諫漢武帝明君臣之意，廣納賢才，躬親節儉，以達天下大治。曹丕《典論·論文》“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世”很難不被統治者偏愛。王褒《四子講德論》歌詠美政，呼應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于眾庶之意”。韋昭《博弈論》申訴儒家修身養性之道，批評士人沉湎于博弈，妨礙事業，有損道德，提倡人生意義在于立功揚名。曹《六代論》、陸機《五等諸侯論》闡論封建制、郡縣制之利弊，皆是治國方略之論。蕭統在《答晉安王書》中說：“況觀六籍，雜玩文史，見孝友忠貞之跡，睹治亂驕奢之事，足以自慰，足以自言。人師益友，森然在目。嘉言誠至，無俟旁求。”可見，他在閱讀文史時最關心的是孝友忠貞的封建倫常道德和國家的治亂興亡。

3.借他人之酒杯澆自我胸中之塊壘 蕭統其母丁貴嬪去世后哀傷過度，加之蠟鵝事件，遭小人讒言，父親疏遠，悔愧自責，羸弱成疾，抑郁而終。時值《文選》編纂后期，嵇康的《養生論》主張形神共養。劉峻《廣絕交論》為人抱不平，見任死后，其諸子流離失所，平生故交無人收恤，以諷當世，譴責道德淪落的炎涼世態。劉峻《辨命論》有感于梁武帝蕭衍對管輅“有奇才而位不達”的議論，“蓋以自喻”，吐露內心的失意、憤懣。劉峻曾有機會騰達“會策錦被事，感言已罄，帝試呼峻”，劉峻“忽請紙筆，請疏十余事”。蕭衍“不覺失色，自是惡之，不復引見”。蕭衍對劉峻的嫉恨一直延續了相當長的時間，當劉峻編纂的《類苑》成書，蕭衍則另外組織一班文士編《華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見用”（《南史》本傳）。這是造成劉峻中年及老年坎坷、淹蹇的根本原因，同樣被梁武帝蕭衍疏遠的蕭統，乃劉峻之知音。筆者以為《養生論》有蕭統因自身身體狀況而偏愛的因素，《廣絕交論》和《辨命論》有借他人之酒杯澆自我胸中之塊壘的意圖與成分。

（二）劉勰《文心雕龍》評“論”之目的及原因

《文心雕龍》是中古時期一部偉大的理論批評著作，他按照“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的寫作綱領來論文敘筆，在“選文以定篇”時，評錄了十八篇論文，并大量列舉玄論，且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從理論角度，對論體的源流、演變做了系統梳理。此外，《文心雕龍》涉及的論體較廣，如議說、傳注、贊評、敘引。

1.評“論”的目的 劉勰曾在定林寺整理佛經，他博覽群書，眼界之高，心胸之廣，對當時批評界論文一針見血的評價可見其一。《文心雕龍·序志》：“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文論》，陸機《文賦》，仲治《流別》，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其篇章之意。”他批評曹植《與楊德祖書》“辨而無當”，應《文質論》“華而疏”略，陸機《文賦》“巧而碎亂”，摯虞《文章流別集》“精而少功”，李充《翰林論》“淺而寡要”。桓譚、劉楨、應貞、陸云之流，也只是泛泛地議論，都沒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劉勰于是“搦筆和墨”，志在追本溯源。

2.重玄學論之緣由 首先，這與劉勰本人推崇《周易》有關，他寫作《文心雕龍》的綱目按《易》大衍之數來安排，《周易·系辭上》：“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全書行文結構受《易》影響外，文章思想也深受其啟發。《原道》篇劉勰將文章起源歸為《周易》。據有學者統計《文心雕龍》全書引用《周易》處達一百四十二處之多。在《文心雕龍·宗經》篇中也有直接的表述：“論、說、辭、序，則《易》統其首。”其次，魏晉玄學論文本身的價值使然。玄學命題玄遠、深奧，有著高度的思辨性，玄學問題重玄思妙解。關于圣人有情無情問題、本末有無問題、聲無哀樂問題、養生問題，王衍、裴、夏侯玄、嵇康等將其訴諸于文，便成就筆鋒銳利，論述精密的玄學論文，理當奉為論中之杰作。

《文選》與《文心雕龍》對論體的評錄有同有異，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互為補充。《文選》作為一部文章選集，利于保存史料，利于我們直觀感知論體文特色。《文心雕龍》高度理論化地概括了論的體制特色和寫作要求：“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于有數，追于無形，鉆堅求通，鉤深取極；乃百慮之筌蹄，萬事之權衡也。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辭心共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貴能破理。”這段關于論體的精辟言論，全面通達，析理嚴密。無論從文學審美、理論鑒賞角度，還是對于我們今天的論文寫作，都有著積極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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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許俊麗，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