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惠華
摘 要: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白馬湖作家群是一個非常值得人們關注的文學群體,他們以夏丏尊、豐子愷、朱自清和葉圣陶等為代表,其思想品格、道德規(guī)范、藝術追求等,相當?shù)湫偷卮砹爽F(xiàn)代中國一部分文人作家的創(chuàng)作特質。這個文人群體生當政局十分動蕩的時代,在風云突變的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他們始終秉持自己的本性,做心以為然的事,顯現(xiàn)出十分獨特的人生信仰與處世方式。在紛繁嘈雜的政治大背景中,他們始終擁有著恬淡的內心世界,遠離利益爭斗的社會政治體制,追尋并潛心于文化道德建樹和探索之中,向世人展示著與眾不同的處世哲學以及人生態(tài)度。
關鍵詞:白馬湖作家群 處世哲學 人生態(tài)度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白馬湖作家群是一個非常值得人們關注的文學群體,他們以夏尊、豐子愷、朱自清和葉圣陶等為代表。生處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時代風云瞬息驟變,政治局勢動蕩不安,這個文學群體的思想品格、道德規(guī)范、藝術追求等,相當?shù)湫偷卮砹爽F(xiàn)代中國一部分文人作家的創(chuàng)作特質。他們各自以獨特的人生態(tài)度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間與處世方式。他們無意仕途,淡泊名利,與政治保持相當?shù)木嚯x,又以“立己立人,達己達人”為旨歸,以平和清醒的姿態(tài)面對紛繁復雜的人生。不哀怨,不頹唐,不絕望,強調實干而不愿張揚,無論身處怎樣動蕩的社會時局,無論外界干擾如何巨大,他們始終能夠秉持內心真實的本性,做心以為然的事。在紛繁嘈雜的政治大背景中,他們始終保持著寧靜恬淡的內心世界,遠離利益爭斗的社會政治體制,追尋并潛心于文化道德建樹和探索之中,向世人展示著與眾不同的處世哲學以及人生態(tài)度。
一、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意識相交織
這個群體誕生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中國社會處于大蛻變與大覺醒之中,中西文化也處在大交匯大碰撞之時。他們一方面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一方面又受著“五四”思想解放、精神啟蒙的時代浪潮的洗禮,成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意識相交織的文人群體。
美國的萊斯利·懷特是著名的文化人類學家,他曾經在作品《文化科學》中認為,文化遺傳屬于一種人類社會遺傳的方式,它是一個具有連續(xù)性的統(tǒng)一體,是能夠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世代傳承的一系列顯示出超生物和超肉體特質的事物或事件。人類歷史長河中所創(chuàng)造的任何一種文化,特別是有著深厚人文歷史底蘊的中國文化,作用于大眾心理深處的無形力量是十分巨大的,往往會形成一種潛在的心理積淀。這種心理積淀世代相傳、潛移默化地融入每一個人的思想意識和行為規(guī)范里,成為十分寶貴的人類遺傳基因,甚至成為整個民族心理的有機組成部分,從而在精神上與之產生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這群文人早在他們的童年時代就已經接受過傳統(tǒng)的蒙學教育,受到過極為嚴格的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豐子愷的父親豐璜是清朝末科舉人,六歲起豐子愷就在父親設的私塾里讀書;朱自清從小在私塾里接受過系統(tǒng)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出身下層封建官吏家庭的背景又使他擁有更為嚴肅、嚴格的家庭教育;夏尊十五歲中秀才,攻讀《讀通鑒論》《古文觀止》等。俞平伯可以說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家學最深厚的作家之一,他出身于江南聲名顯赫的詩書禮樂之家,曾祖父是清代著名學者、經學大師;父親是清朝探花,也是一位文學家;母親亦是名門才女,精通詩文,俞平伯兒時就由母親啟蒙讀《大學》章句。這些都使他擁有了非常深厚的古文功底,古典愛好極濃;也使他擁有了相當嚴謹而純粹的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審美趣味,具有典型的士大夫文人特質??偟膩碚f,傳統(tǒng)文化已經深深地滲透到這群文人的意識與潛意識里,有力地影響和支配著他們的為人和創(chuàng)作。雖然這種影響有時不像西方文化對人的影響那么直接和明顯,但鐫刻在人骨子里的品質卻更為內在、持久和深刻,使得他們在接受西方文化和現(xiàn)代觀念之后,依然難以掙脫這血肉相連的傳統(tǒng)臍帶。
中國儒家文化“先器識而后文藝”的藝術觀和高尚的人格魅力深刻地影響了這個作家群,使得他們用極其認真嚴謹?shù)膽B(tài)度生活,自律自省,尤其注重人格和道德修養(yǎng)。葉圣陶在散文《與佩弦》中曾對朱自清做事嚴謹認真有過十分精彩的描繪。朱自清也評價自己見了生人說不出話。有趣的是,葉圣陶留給朱自清的第一印象也是比較獨特和內斂的,那樸實的服色、沉默的風度和蘇州風流倜儻的少年文人形象不甚符合。葉圣陶自己也承認在人前難得開口,開口又不通暢,他的靜默是這群人中有名的??锘ド彩遣粣鄱嗾f話,常常溫暖而自然地微笑著。鄭振鐸評價夏尊沒有心機,表里如一,藏不住話,有什么便說什么。這群文人中,豐子愷的童心童趣和自然率真更是深得人們喜愛,他也認為自己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好奇心,內心始終是一個天真熱情的孩子。這群文人為人的認真和彼此的友情可見一斑。
傳統(tǒng)文人的氣質使這個群體形成了十分真誠的情感傾向、相當嚴謹?shù)淖晕曳词【?、向上向善的精神追求、嚴肅認真的人生態(tài)度、執(zhí)著的社會責任和知行合一的實踐精神。我們讀這群文人的作品,會清晰地看到他們身上的這些特質。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滲透出濃厚的“窮者獨善其身”的情緒。他清貧自守、溫柔敦厚、中正平和的人格風范更喚起人們對中國士大夫“修身”傳統(tǒng)的歷史記憶。在散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中,不無迂腐的“灰色的拒絕”實質上是“道德律”的勝利。他寫“拒絕”后不可遏制的“聽歌欲”:“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盤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寧了。我承認我是一個自私的人!”{1}在《執(zhí)政府大屠殺記》里有對“我靜靜的注意自己的運命,其余什么都忘記”,“我因為不能動轉,不能看見他;而且也想不到看他——我真是個自私的人”{2}的自剖;《兒女》里更有評價自己做丈夫已是勉強、做父親更是不成的尖銳而痛心的自嘆自愧;他在多篇散文中毫不留情地解剖自己是個自私的人,顯示出作者自身嚴格的道德追求。名篇《背影》寫家道中落、車站離別,年邁的父親蹣跚買橘的長袍馬褂背影,融進了真摯、樸實而又沉重、辛酸的親情。《給亡婦》寫再婚之時,回顧發(fā)妻含辛茹苦、貧病交加的一生,更含有無盡的愧意,使人聯(lián)想起李密的《陳情表》、韓愈的《祭十二郎文》,紙短意濃,傾盡了儒家傳統(tǒng)文人的感受。我們讀俞平伯早期散文如《雪》《清河坊》《緋桃下的輕陰》《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等時,可以發(fā)現(xiàn)遣詞造句生動幽美,空靈朦朧,充滿了古典詩詞的意境與情趣。俞平伯向來對明朝小品文自然而富有情趣的特質心存偏愛,他認為世間一切皆不可著意,亦不可絕緣,反之則滯離,由此文心之妙也正在這不離不著之間,可見他的文學觀念從骨子里講仍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一位俞平伯的學生曾經評論他的文章描寫對象是封建時代的書生心情,遣詞造句所用的辭藻卻襲用了古代舊詩詞,而表達形式卻又是現(xiàn)代的文學樣式,散文中亦隨處可見古樸閑適之中的苦澀。豐子愷散文描繪出一位空跡遁世的文人形象,明顯受到傳統(tǒng)佛教、道教以及晚明文人的影響。同時,這群文人十分注重情誼,他們之間互相紀念的文章很多,如夏尊的《我的畏友弘一和尚》《懷晚晴老人》,豐子愷的《懷李叔同先生》,鄭振鐸的《悼夏尊先生》,葉圣陶的《朱佩弦先生》《兩法師》等,字里行間深厚的友誼令人動容。他們同題紀念朋友白采的散文,其中對亡友深沉的自責如出一轍。另外,他們都有懷舊和抒發(fā)故鄉(xiāng)情結的散文,如葉圣陶的《藕與莼菜》《沒有秋蟲的地方》,豐子愷的多篇懷念緣緣堂的隨筆,以及《癩六伯》《王囡囡》等回憶家鄉(xiāng)風土人情的文章,俞平伯的《清河坊》《城站》《打橘子》,朱自清的《冬天》等。故園之情與千百年來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思鄉(xiāng)情懷一脈相承,反映出這群文人的文化歸屬感??箲?zhàn)期間,豐子愷的《還我緣緣堂》《告緣緣堂在天之靈》《辭緣緣堂》,夏尊的《鋼鐵假山》《整理好了的箱子》等,則明顯表現(xiàn)出中國知識分子的錚錚鐵骨,社會政治的黑暗與儒家的道德感、正義感相撞擊,產生出傳統(tǒng)知識分子“兼濟天下”的激奮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