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陽
《儒林外史》開篇第一回“說楔子敷陳大義 借名流隱括全文”,主要講的是元代著名畫家王冕的故事。而鑒于《儒林外史》是小說,所以,這里的王冕以及諸如王冕的鄰居秦老、縣衙門里的翟買辦、朝中做大官的危老(危素)等人,應該是文學人物而非歷史人物,我們不能太過當真。但是,這些人物具有相當的典型性,或者說足以從一定層面上反映這些人物所代表的那個社會階層的特點則是毫無疑問的。
讓我特別感興趣的是秦老,一個曾經是王冕的雇主,后來又成為王冕的知音與保護人的鄉村地主。
王冕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與寡母相依為命。因為僅僅是靠自己做針線活兒已經無法維持母子兩人的生活,所以,王冕的母親只好讓兒子停下學業,到隔壁家的秦老家放牛。秦老雖為地主,但人卻不壞,待小小的王冕真不薄。單單是就吃的來說,每天提供兩餐“小菜飯”不說,早上還給他兩個錢買點心吃,并且那“小菜飯”的“菜”也未必很“小”——從文中“或遇秦家煮些腌魚、臘肉給他吃,他便拿塊荷葉包了來家,遞與母親”看,至少有些日子是有“大菜”可吃的。而在王冕畫畫畫出名氣,知縣、危老等登門索畫,皇帝下詔讓他“諮議參軍”的時候,秦老則充分理解王冕的想法,積極為他出謀劃策或者擋駕。因此,秦老給人以厚道之人的印象。
地主,在那些特殊年代,并非簡單的經濟概念,即擁有的一定數量的土地之人的意思,而是一個政治概念,屬于剝削階層,與心狠手辣、野蠻兇殘、無惡不作聯系在一起。比如說,三四十年前一旦提起地主,我們往往就會想到“黃世仁”“南霸天”,就會想到他們依仗自己有錢有勢霸占民女、欺壓百姓。所以,吳敬梓筆下的秦老真的有些不同尋常。或許,作為一個屢試不第的讀書人在淪落到社會的底層之后,他真的看到了人世間的地主之人中不只有“黃世仁”“南霸天”?
我祖父輩上,家里也曾經有過幾畝地,并且家里也曾經雇傭過如七歲大小的王冕一樣的放牛娃。所不同的是,這位曹姓放牛娃是孤兒,很早就父母雙亡,并且他后來一直待在我祖父家。與王冕不同的是,他不會畫畫,也一直沒能走出我祖父家。此人在大約三十年前我看到過他一面,那次我是跟我父親一起去的。他的年齡與我父親相仿。我迄今還能清楚地記得的他的一句話是:“假如不是東家當初收留我,我早就餓死了。”聽到他這話的最初一刻,我有些驚愕,但看他那副真誠的面孔,我以為他這話應該并非“虛情假意”,而很有可能是發自肺腑。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話也應該有一定的可信度:不論是什么時代,都有窮富之分;不論是窮人還是富人中,都會有善良忠厚之人,也一定都會有奸刁刻薄之人。
我曾經插隊農村。我所在的那個生產隊里,我記得屬于困難戶的有好幾戶人家。這些人家為什么困難?有的是因為家底太薄,天災人禍又多,比如說家中有人長期臥病在床;但也有的就是因為好吃懶做,不愿從事相對辛苦一些的生產勞動;還有的人家的窮則是因為不會過日子——不知道精打細算,“今朝有酒今朝醉”。而在這里,我還聽說過一個故事:一位性許的家里有上百畝地的地主,夏天家里拿煮蠶豆做小菜,從來不許家人吐出蠶豆殼,必須連豆帶殼一起吃下去;平時他身上穿的衣服補丁加補丁,農忙之時到人家請工,也只有等快到人家的時候才會換上一件像樣的長袍。同時,許地主請工,沒有耀武揚威與盛氣凌人,那是真正的求人:“今天有工夫沒有?今天沒有,那明天有沒有工夫?”也因此,“許二先生請工——明天有沒有工夫”竟然成了當地一條婦孺皆知的歇后語!
在今天,對于進行階級成分劃分的做法人們已經生疏也已經厭倦,但是我相信一條,不論是在什么時代,也不論是有錢的或者沒錢的,有權的沒權的,都一定存在好壞之分,而后一點或許才是更重要的。
【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