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自古以來,最高級的“瞌睡蟲”大概要數秦孝公了。當年,商鞅通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介紹,見到了孝公,喋喋不休大談五帝興起的道理,可惜秦孝公老是打瞌睡,“弗聽”。熬到結束,他居然埋怨“中介”介紹的是個不知深淺的狂妄家伙。后來商鞅好不容易“復見孝公”,講富國強兵之術,說變法革新的重要性,秦孝公聽得入神,竟不知不覺將自己的膝蓋都挪到了席子外面去了,“數日不厭”——“瞌睡蟲”一旦蘇醒了,成了“龍”。
確立了有擔當的主旨以后,做報告、談話,還是應該準備幾套生動活潑或者嚴肅鄭重的話語系統,出實招,接地氣,鼓舞人心。商鞅的第一次游說之所以失敗,除了議題有少許空泛且脫離實際之外,話語肯定也是個硬傷——缺乏激情,沒有抑揚頓挫、特殊的停頓和不合邏輯的重音,結果是把聽者說成了昏昏欲睡的“瞌睡蟲”。
現在好多人羨慕《三國演義》里張飛“睜眼睡”的特異功能,期盼何時有此一能,也好抒解“聽報告”時的無端痛苦。作為臺下聽者,他們沒有秦孝公居高臨下的威嚴,也不敢撇撇嘴表示反對或不屑,再有憤憤不平,也得在煎熬中掙扎,只能隨著臺上宣講的領導的喜怒哀樂,頻頻作頷首、微笑狀。但是,時勢裹挾,精神緊張,會場的空氣不流通,配合著陣陣睡意不斷襲來,使人的靈魂悠然出竅,“瞌睡蟲”如嵇康寫的那般:“息徒蘭圃,秣馬華山”——當然,只要不被臺上領導發現,進入“黑甜鄉”里漫憶神游,這種感覺也還是不錯的。
盡管“瞌睡蟲”總是被解讀——“沉浸在一種狹隘、停滯和封閉的思想體系中”,但是好多人仍舊要不擇時機地往“體系”里鉆。身在“體系”中,難免要開會,耳邊盡是空話、廢話、車轱轆話,做報告的拿腔作調,似普京詛咒的“嚼鼻涕”那般,重復再重復,如何能讓人不瞌睡呢?如果領導講話務實而生動,似商鞅第二回講的那樣,“秦孝公”哪會犯困呢?有些場合啊,不做“瞌睡蟲”,會長安可度?
也真有能夠在這樣的會場上保持精神飽滿者,那實在需要相當的定力——苦熬啊!因為在臺上領導的目力所及之范圍,只得扮出聽得津津有味狀而已。在這里受折磨的,回到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難免又得原汁原味地克隆,變本加厲地“折磨”下屬,產生更多的低級“瞌睡蟲”。
“瞌睡蟲”種種,有的確是因缺乏睡眠,有的是對開會有本能的抗拒感、排斥感,有的是身體過于肥胖,患了如醫學家所稱的“睡眠呼吸暫停”等等,但根本的原因,還是開會所致。欲治“瞌睡蟲”,不一定要給予他們特殊的“免會”待遇,而首先是要理解他們,繼之從根本上解決開會的問題。至于開會何以總是把人開成了“瞌睡蟲”?實在有種種值得琢磨的意味。
當然,“瞌睡蟲”也并不總是“瞌睡”。同樣是開會,聆聽普通上級領導講話,可以歪倒一片,而聆聽主要領導的“重要指示”,則是腰桿筆直,一副“門客”相。在這些“瞌睡蟲”看來,有所瞌睡有所不瞌睡,才是當今最“普(通)適(宜)”的聽會法。
也有的“瞌睡蟲”,是不管是誰的會,統統打瞌睡,當然耳朵是一直處于堅挺的狀態。他們自我安慰:寧可被當成酒囊飯桶,也不要被瞧成腦后有“反骨”的魏延。據說,這種閉眼的“隱性反對”,要比明明白白的吹胡子瞪眼的抗爭機智得多,他們一直在等待某些領導的“氣質”有根本的改變,視自己是“尚可爭取的一部分”。即使等待沒有結果,決策出了差錯,他們也是任何責任都可以一推六二五的“黃牛肩胛”,如魯迅先生所言,“所以自己便特地留幾片鐵甲在身上”。虎有虎路,蛇有蛇道,“瞌睡蟲”亦有它的“蟲道”,打個“瞌睡”,就把若干災禍、人們的憎惡轉移到別人的身上去了。
【曹開翔/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