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
建筑大師傳奇瘋子
□李華

安藤忠雄高中畢業后,想考入大學繼續讀書,但家庭經濟狀況成了不可逾越的攔路虎,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另辟蹊徑,以打工的方式開始一邊工作一邊自學。
對建筑頗感興趣的安藤先是潛入無法就讀的大學,偷偷旁聽建筑系的課程。那一兩個小時的課程肯定無法解答安藤的各種疑問,于是他到處收集大學建筑系用的教科書,用業余時間全部讀完。

安藤忠雄
那幾年里安藤將所有業余時間全部用上了:不吃午飯,午休時間邊啃面包邊讀書;晚上也舍不得睡覺,徹夜學習。當他對建筑學有了粗略的了解時,人生的光亮再次閃來——他遇見了勒·柯布西耶的作品集。
這是在大阪的一家舊書店里,勒·柯布西耶的名字屢次出現在安藤閱讀過的那些現代建筑書籍中,一時好奇的安藤不經意地拿起來隨便翻閱,瞬間他就呆了:“就是它了!”照片、草圖、設計圖、法文的內容與書的版型相互呼應,極富美感地排列著……
柯布西耶是20世紀建筑江湖的傳說,被稱為“現代建筑的旗手”,他的作品集對安藤產生了致命的沖擊,然而拮據的安藤無法當場將這本書買下來,無奈之下他只好偷偷將書藏在一個不明顯的角落。此后,每次經過那家舊書店,安藤都會因擔心它被賣掉而前去察看,然后再把那本書塞到書堆底下。直到節衣縮食一個月后,安藤才最終將它收入囊中。
柯布西耶讓安藤知道了什么是建筑,也讓他明白真正的建筑師需要行走世界。為了攢夠游學的費用,安藤僅僅用了兩個多月就拿到了職業拳擊賽的執照,然后進入賽場。
拳擊場上勝利的光榮和失敗的悲傷,對安藤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于他而言,只要能多堅持一分鐘挨打,就可以獲得5萬日元,就離偶像柯布西耶更近一些。
再然后,安藤不斷地打各種短工。做拳擊手,當貨車司機,在建筑設計事務所做些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整整堅持了三年之后,他帶著辛苦存下的60萬日元,終于踏上了赴歐游學的旅程。
這是一場非常艱辛而刻苦的旅行,歷時七年,橫跨美、歐、亞、非四洲。完全沒受過正式建筑學教育的安藤由此完成了自學,回到日本開了自己的建筑事務所。
這一年,安藤已經28歲。
日本是一個講究學歷與專業傳承的國家,野蠻生長的安藤受到了周圍所有人的質疑:“你沒受過正規的教育,怎么可能成為建筑師?”安藤堅毅地回擊:“日本有句諺語:只要有一,就會有十。”
但這個“一”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安藤將自己最初那段生涯總結為四個字:連戰連敗。他到處找人游說,到處提提案,比如“地下美術館”,比如在一棟百年老建筑里放一個巨大的簡潔現代的蛋形結構,可是對方冷冰冰地一口回絕:“我們不需要!”甚至因為“騷擾”大阪政府的次數實在太多,接待員直接提出了警告:“如果你再啰嗦,我就報警抓你!”
接不到大工程,安藤就從小房子的改造開始,于是他完成了“住吉的長屋”,在又長又窄的土地上蓋起一座長盒子。房子像一個鋼筋混凝土的碉堡,外部幾乎沒有窗,進不了光和風,所有自然的要素都需從中庭的天井進入建筑內部;要是下雨,從屋子這頭走到那頭還必須打傘。這座四季變化感受明顯、居住非常不方便的房子讓安藤飽受質疑,差評如潮,同行譏笑他來自遠古、外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沒有人相信他能蓋好一座房子。
同行的嘲笑并沒有讓安藤放棄自己的設計理念,就算接不到活,安藤也只認為是自己太年輕,主動出擊力不夠。他始終相信,只要認真對待每一項工作,在時間的檢驗下,終究有人可以看到他的出類拔萃。所以,沒活的時候安藤總喜歡盯著辦公室的天花板,琢磨蓋房子的所有細節。
這股執著勁讓安藤的事務所艱難地活了下來,直到八年后他一戰成名。這年,他設計出了自己最著名的住宅作品——六甲山集合住宅。
這是一個坡度60度的山坡,上面要建一個10層樓的公寓。在這么陡的地基上蓋這么密集的住宅,幾乎沒有人敢嘗試,但安藤一看到這塊地基就想到了柯布西耶的房子,他主動找到業主,申請做這個項目,正為沒建筑師敢接手而發愁的業主一口應承。
由于施工條件太惡劣,安藤一度找不到愿意承包工程的施工方,因為這樣的陡坡如果處理不善很容易發生泥石流,最后一家迫于生計的小公司接下了這個項目。因為是小公司,人手很緊張,安藤不得不經常下工地幫忙。又因為大斜坡的陡峭程度實在超乎想象,整個施工過程中安藤一直如履薄冰提心吊膽,直到竣工的那一天,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一期完工后,安藤又做完了二期,但當他找到第三期的業主提出幫其改造時,卻被業主拒絕。安藤說,我可以等。
戲劇性的是,1995年阪神大地震把很多建筑給震壞了,而六甲山集合住宅卻安然無恙。很快,安藤就接到了三期業主的電話。于是,他又做了六甲山集合住宅三期。就在這一年,安藤獲得了建筑界的最高榮譽——普利茲克獎。
安藤說自己近五十年的從業生涯中做過很多稀奇古怪的項目,這些項目幾乎都經歷過以質疑開始以驚嘆結束的歷程,無論遭遇怎樣的攻擊或謾罵,安藤從未妥協過,這個曾經的拳擊手一直把建筑當成戰斗:“建筑的過程立足在無止境的戰斗上,完成后的建筑也不過是戰斗的結果。”
安藤的建筑天分讓他最終獲得了“沒文化的日本鬼才”之稱,近五十年的建筑成就也讓他榮登世界建筑大師的寶座,但作為大師也許總是有些怪癖,熟悉安藤的人都有一個共識:他的成功來自極致的苛刻與克制。
在安藤的建筑工作室,安藤的座位居中庭的底層,所有員工進出工作室,都需從他身邊經過。安藤禁止在工作室內使用手機、郵件甚至傳真,唯一與外界聯絡的渠道就是五臺公用電話,而這五臺電話也都在安藤的視線范圍內。
工作室是一個全開放的多層空間,安藤只要爬上樓梯,就能將員工在桌前工作的身影一覽無遺,隨時掌控工作室里發生的一切。
而工作上的嚴謹更達到極致。安藤不允許哪怕一點點的瑕疵,員工對他精神的領悟稍有偏差就會被罵。他的工作室里有很多東京大學畢業的建筑高材生,而這些高材生被他罵哭是常態。
除此之外,安藤對自己的管理也從不放松。建筑師需要好的身體,鍛煉便成了安藤的例行功課。安藤曾在他的著作《都市彷徨》中寫道:“我的體重從18歲時開始便沒有什么改變,為了能夠保持當時的身體與精神狀態,以便在不安與緊張中繼續摸索創造,我打算到死為止都保持63公斤的體重。如果有一天我已無法維持下去的話,我想那肯定已經不是我自己了。”
安藤一直將“戰斗”二字視為座佑銘。幾年前他身患癌癥,先后切除了膽囊、十二指腸、胰腺和脾臟,依靠藥物延續生命,但卻依然堅持工作。
安藤說,直到現在,他還是能清晰地回憶起第一次游學,在印度恒河岸邊苦苦內省自己二十一年生命的情形。“恒河里有許多人在沐浴,旁邊有牛在游泳,岸邊還有死者在被火葬。異常的惡臭,強烈的陽光,漫無邊際的大地,這樣混沌的景象將人生存的意義全部顯露了出來。我獨自一人坐在岸邊,不停地問自己,人到底為什么活著?”
也許就是這樣頻于自省,安藤才能始終堅持自己的建筑夢想和建筑精神。他并沒有明確告訴我們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從他的經歷中,我們很容易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編輯 鐘健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