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敏
(華東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學院,上海 200042)
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轉讓合同的效力問題研究
張 敏
(華東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學院,上海 200042)
現實生活中,大量存在作者將其尚未創作或尚未創作完成的作品轉讓或許可他人,并與他人簽訂合同的現象。對于這種合同的效力,我國法律尚無明確規定。文章認為,應當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筆者從民法理論、社會現實和比較法等方面,詳細闡述了該類合同應當有效的原因。雖然司法實踐中部分法院承認了這類合同的效力,但鑒于我國不是判例法國家,這種認定只能作用于個案,沒有普遍適用性。因此,應當在法律上明確該種合同的有效性,以期更好地指導實踐。
未來作品;未來版權;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
未來作品(Future Work),是指尚未創作或者尚未創作完成的作品。[1]基于未來作品而產生的著作權又被稱為未來版權(Prospective Copyright,或者Future Copyright)。英國1988年《版權、設計及專利法案》將未來版權定義為,因將來某一作品或某一類作品或某一未來事件的發生,而將要或可能產生的版權。①而未來作品著作權合同則是指,當事人以當時尚不存在但將在某時間創作完成的作品著作權作為許可和轉讓的對象,而與他人訂立的有關雙方權利義務的合同。
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合同是大量存在的。例如,早在1997年美國時代華納公司就同羅琳簽訂了合同,向其購買了《哈利波特與魔法石》這一小說的電影改編權,并且同時購買了羅琳尚未創作的系列小說后三部的電影改編權、再后三部的電影改編權的優先購買權。實踐證明,時代華納的決定相當明智,這一系列《哈利波特》的電影也創造了電影史上的票房奇跡,為時代華納帶來了豐厚的利益回報。在我們國家,這樣的例子也不勝枚舉。例如,馮小剛執導的電影《夜宴》,就曾經在電影制作完成之前,將電影作品的發行權許可給日本的發行商,從而獲得了大量融資。無論是轉讓尚未創作完成的文學作品的電影改編權,還是許可尚未制作完成的電影作品的發行權,都是當事人基于未來作品而進行著作權處分的行為。那么,這種處分未來作品權利的合同,在法律上的效力又如何呢?
在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訴王鐘一案②中,原告上海玄霆與作家王鐘簽訂了《白金作者作品協議》及其從合同《委托創作協議》。《白金作者作品協議》約定:被告承諾將自本協議生效之日起四年內所創作的所有作品(包含所有創作完稿和未創作完稿的作品)在全球范圍內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及電子形式的匯編權、改編權、復制權、發行權等全部永久轉讓于原告。《委托創作協議》約定被告受原告委托創作的協議作品的著作權以及相關的一切衍生權利完全排他性的歸屬于委托方原告。而后,被告王鐘又與第三人簽訂了一份《勞動合同書》,約定被告在第三人處擔任游戲策劃部門總監一職,并約定王鐘按要求創作的職務作品著作權歸第三人公司所有。之后,被告以“夢入神機”的筆名開始在第三人的網站上發表作品《永生》。
以上三份合同都是針對王鐘尚未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歸屬所作的約定。不同的是,《委托創作協議》是將尚未創作的作品約定為委托作品,并根據著作權法的規定,約定將該作品的著作權都歸為委托人。《勞動合同書》則是借用職務作品的名義,將王鐘雇用期間創作作品的著作權劃歸公司所有,究其實質依然是對尚未創作完成的作品的著作權歸屬的約定。《白金作者作品協議》則更為純粹,沒有借用任何名義,直接約定協議期間王鐘尚未創作完成的作品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及相關電子形式的權利,永久地轉讓給上海玄霆。
在另外一個相似案件中,即北京書生網絡技術有限公司訴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一案③,原告書生網與作者劉慶邦簽訂了《書生數字作品合作協議》,約定劉慶邦將協議有效期內及之前發表的所有作品數字形式的各項權利(包括但不限于信息網絡傳播權、復制權、發行權)的專有使用權和再許可權授予書生網,授權期限為協議生效之日起至少十年。書生網與劉慶邦簽訂的《合作協議》實質上是劉慶邦對尚未創作完成的作品的專有使用權,也即獨占許可權的處分行為。
綜合上述兩個案例,我們可以看出,現實生活中其實大量存在處分未來作品著作權的行為,只是這些處分行為所披的“外衣”不盡相同。有的用《委托創作協議》,有的用《勞動合同書》,也有直接用《作品協議》《合作協議》的。究其本質,都是為了實現未來作品某項權利的移轉。
那么,這樣一些協議或合同,在法律上的效力如何呢?在書生網訴上海玄霆一案中,法院認為,書生網和劉慶邦簽訂的《合作協議》是合法有效的,該協議系雙方自愿訂立,內容亦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故屬于合法有效的合同。在上海玄霆訴王鐘一案中,無論是一審法院,還是二審法院,皆對《白金作者作品協議》《委托創作協議》和《勞動合同書》的合法有效性進行了確定。一審法院認為,當事人采用書面形式訂立合同的,自雙方當事人簽字或蓋章時合同成立。依法成立的合同,自成立時生效。④二審法院認為,依法成立的合同,對雙方均具有拘束力,守約方有權請求違約方承擔繼續履行、支付違約金、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⑤
就上述兩個案件而言,對于處分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法院都予以承認,認為其是合法有效的。但是在理論上,有學者對這一類合同的有效性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合同成立需要具備三個要件,即主體、標的、合意。在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中,作為標的物的“未來作品著作權”尚不存在,因此合同尚不能成立。因為權利的行使要以權利的存在為前提,如果權利不存在,那么主體就失去了作用的對象。在處分未來作品著作權時,作品尚未產生,著作權尚不存在,何來處分一說。
但是,筆者認為,應當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
(一)從民法理論上來說
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中,其標的實質是以引發著作權變動為目的的債權請求權[2],而不是“未來作品的著作權”。“未來作品的著作權”只是當事人雙方權利義務指向的對象,也即標的物。而標的與標的物并不是同一概念,一個合同必須有標的,而不一定有標的物。因此,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已經具備了合同成立的三個要件,即主體為雙方當事人,當事人就主要條款達成合意,有合同標的。
在實踐中,很多合同的標的物在合同簽訂時并不現實存在。比如,在買賣合同中,生產商和銷售商可以就尚未生產的商品簽訂商品買賣合同。而且,《著作權法》中也存在對尚未產生的著作權進行約定的合同。如《著作權法》第17條規定:“受委托創作的作品,著作權的歸屬由委托人和受托人通過合同約定。合同未作明確約定或者沒有訂立合同的,著作權屬于受托人。”該條說明,委托人和受托人在訂立委托創作合同時,合同標的物——著作權——并未產生,在此情況下雙方仍可以對委托作品著作權的權屬進行約定。可見,盡管未來作品的著作權尚未產生,以該尚未產生的著作權為標的物訂立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并不存在法理上的障礙。[3]因此,我國《著作權法》事實上是承認這種事先約定未來作品著作權歸屬的合同是有效的。[4]
也有學者將這種未來作品著作權移轉合同歸為“待履行之契約”⑥。待履行之契約實際上是當事人為了將來的交易而預先達成的協議,是當事人為實現各自的利益期待而進行的期待合作,是一種延伸至未來的契約。[5]具體到未來作品著作權移轉合同,當事人在訂立該合同時,未來作品尚未產生,未來版權尚不存在,因此可以將該合同視為未來作品的受讓人或被許可人取得一種期待權,該期待權在作品創作產生之后轉換為一種準物權。[6]同時,我們也應該注意,約定移轉未來作品的行為只有在作者創作完成之后才能履行,也就是說受讓人或被許可人的期待利益只有在作品真正產生時才能實現。
(二)從社會現實角度來看
4.2.4 性病規范化治療 單陽配偶中,無論是HIV陽性方還是HIV陰性方,患有性傳播感染性疾病都會增加配偶間HIV傳播風險。因此,對患有性病的性伴,需積極進行規范化的性病診療,以降低HIV的易感性。受規范化性病門診建設和各醫療機構利益等因素的影響,當前性病規范化診療水平并不高[38],需加強衛生政策的引導和規范技術服務的推廣應用。
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有效性,既對合同的雙方當事人有利,也有利于公共利益。允許對未來作品的著作權進行許可和轉讓,有利于促進著作權人進行創作,有利于出版商達到盈利的目的,也有利于作品在公眾中傳播。[3]
對于作者而言,尤其是初出茅廬的作者,有效的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可以幫助其緩解經濟壓力,獲得可預期的穩定的收入,也可以保障其后期的創作活動。[7]就如本文兩個案例中的劉慶邦和王鐘一樣,生活中大部分網絡作家都是通過與各大文學網站簽訂類似協議來維持生計的。上海玄霆訴王鐘一案的一審法院在判決書中特別指出,協議(即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轉讓合同)對于原、被告雙方來講是互惠互利的,被告通過創作作品取得報酬,并借助原告的網絡平臺提升知名度、吸引讀者,而原告則通過行使轉讓或授權得到的著作權獲取相應的經濟利益。⑦
不僅在文學領域是這樣,在影視節目制作過程中同樣如此。如本文所提到的,電影的制片人常常會在電影拍攝完成之前,同發行商簽訂海外發行權預售協議,將一部未完成拍攝的電影的海外發行權出售給一些國家或地區的電影發行商,以完成預售融資。[8]所以,在文化產業領域,簽訂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或轉讓合同已經是一種慣例,也是常見和主流的著作權貿易方式之一。
在公共利益方面,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對促進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也有積極作用。我國《著作權法》第一條就闡明了其立法目的:鼓勵有益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建設的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和科學事業的發展與繁榮。隨著文化產業的繁榮,產權貿易的興起,就未來作品著作權進行交易的現象也會越來越多。因此,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有效性,從現實角度而言,是大有裨益的。
(三)從比較法上考察
目前,相當一部分的國家和地區是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的,英國、德國、法國、巴西、澳大利亞和印度等國家對該問題都有相關立法。
大陸法系國家在“天賦人權”思想的影響下,強調作品的人身屬性和財產屬性的緊密聯系,一般不允許著作人身權的許可和轉讓,而只允許著作財產權的許可和轉讓,有的國家甚至禁止著作財產權的轉讓,只允許著作財產權的許可(如德國)。[3]即便如此,大陸法系國家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合同也有相應規定。以德國為例,德國著作權法第40條規定了關于未來著作的合同,“對于著作人尚未創作或者只規定類型的未來著作,其利用權(使用權)之授予須有書面形式的合同”⑨。該條表明對于未來作品,是可以就其使用權簽訂許可合同的。需要注意的是,德國秉持著作權“一元論”,認為著作人身權和財產權融為一體不可分割,因此不允許著作權的轉讓,無論是人身權還是財產權。但是可以將作品的使用權許可他人行使,使用權擁有屬于財產權內涵的某項內容,與財產權相比,使用權是獨立存在的。[9]
由此可知,在立法實踐中,無論是英美法系國家,還是大陸法系國家,都傾向于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這些規定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著作權貿易的發展,也鼓勵了作者對作品的創作。同時,這些國家的規定也為我國《著作權法》就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進行規范提供了重要的借鑒經驗。
法律既是對社會生活的描述,同時也擔負著對社會生活進行調整和引導的功能。[5]無論是出于我國司法實踐的需要,還是考慮其法理基礎或現實情況,都應該承認未來作品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的效力。雖然司法實踐中部分法院承認了這類合同的效力,但鑒于我國不是判例法國家,這種認定只能作用于個案,沒有普遍適用性。因此,應當在法律上明確該種合同的有效性,以期更好地指導實踐。
注釋:
①英國版權法第91條第2款。參見:《十二國著作權法》翻譯組.十二國著作權法[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617.
②一審:(2010)浦民三(知)初字第424號。二審:(2011)滬一中民五(知)終字第136號。
③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10)朝民初字第00327號。
④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2010)浦民三(知)初字第424號。
⑤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1)滬一中民五(知)終字第136號。
⑥待履行之契約(Executory Contract) 是相對于已履行之契約(Executed Contract)而言的,當一契約之內容完全為當事人實踐,或者當協議達成時交易同時完成,即謂已履行之契約。與此不同,待履行之契約是指協議已經達成,但是約訂內容的必要之點( a material part)仍待履行。參見:李清潭.資本主義下現代契約法的變遷[M].臺北:尚書坊出版社,2001:16-23.
⑦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2010)浦民三(知)初字第424號。
⑧英國版權法第91條第1款。參見:《十二國著作權法》翻譯組.十二國著作權法[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617.
⑨德國著作權法第40條第1款。參見:《十二國著作權法》翻譯組.十二國著作權法[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158.
[1]來小鵬.版權交易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212.
[2]林華.著作權轉移規則研究[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2012.
[3]談曉穎,張海濤.未來作品著作權的許可和轉讓[J].中國出版,2006(5).
[4]王遷.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訴王某著作權合同糾紛上訴案[C]//鄒碧華.2013年上海法院案例精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431.
[5]鐘瑞棟,王根長.論未來作品著作權的轉讓[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09(2).
[6]穆英慧,蘇玉環.未來版權轉讓合同之民法基礎[J].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3(4).
[7]劉軍華.處分未來作品權利合同的效力與違約責任[N].法制日報,2013-01-16(012).
[8]唐馨.電影作品版權質押法律制度研究[D].北京:中國政法大學,2010.
[9]〔德〕曼弗里特·雷炳德.著作權法[M].張恩民,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360.
(責任編輯 劉成賀)
Study on the Validity of the Contracts about Assigning or Licensing about Unpublished Works’ Copyright
ZHANG Min
( College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0042, China)
There are lots of authors who assign or license their works to others by contracts, but their works have not created or not yet completed at that time. For the validity of the contracts, there is no clear provision in the law of our country. This article insists that it should recognize the validity of the contracts about assigning or licensing about unpublished works’ copyrights. This article explains why the contracts shall be valid from some aspects, like the civil law, social reality and the study of comparative law. Although some Courts recognized the validity of such contracts in judicial practice, our country doesn’t recognize case law; such findings can only be applied to the cases not all. Therefore, the validity of the contracts should be recognized clearly in the law, so it can be better for the guidance of practice.
unpublished works; prospective copyright; assigning contract; licensing contract
2016-09-24
張敏(1992—),女,江西進賢人,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知識產權。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2.013
D923.41
A
1008-3715(2017)02-006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