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鈞
證婚的牧師要照例問新郎:“你愿意娶她做你的妻子嗎?”還要問新娘:“你接受他做你的丈夫嗎?”答案自然都是“愿意”。有人認為這樣的問答實在多余,因為答案可想而知,凡是答案可想而知的問題都不必問。
答案可想而知往往就省略了一問一答,雙方心照不宣,憑共同的默契辦事,這是一種很美的經驗。這種經驗在道德標準一致、思想單純的古代社會里往往可以獲得。但現代社會去“古”已遠,人們觀念復雜,甲心目中的“理所當然”,在乙的心目中可能是“豈有此理”。
舉例言之:弟弟把五千塊錢交給哥哥應急,哥哥認為這筆錢不必歸還,弟弟卻認為哥哥當然得還,兩個人都沒有把心里的話明白地說出來,都認為雙方早有默契,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經年累月之后,弟弟如果討債,勢必傷了哥哥的心;如果棄之不問,勢必傷了自己的心,兩種結果都會損害雙方的關系。

所以現代人相處,一旦涉及權利與義務,都喜歡處處說個明白,即使是人所共知的“天經地義”,人所共守的“金科玉律”,雙方也要明知故問。欲說還休,默契可能存在,但是要變成“明契”才算數。如此“赤裸”,殊少余味,但總比事后互相指責好些。
(天堂飄雪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我們現代人》一書,王 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