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窮游

劉赟+陳鋒

季筱珉大四的時候，舍友關樂樂拉著她去了西藏，兩人渾身上下加起來，只帶了兩千元。用關樂樂的話說，現在流行窮游，畢業前瘋狂一次，特別有紀念意義。

季筱珉坐上火車的時候，還在幻想著高原雪山，然而，等到了地方，卻發現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她跟當地人打聽了一下，光幾處著名景點的門票加起來就要好幾百。而且交通不便，常常要在路邊站兩個小時，才能搭上順風車。

高原風急，季筱珉有些受不住，跟關樂樂商量：“要不咱們花錢打車吧？”關樂樂計算著開支：“大小姐，你算過村鎮間的距離嗎？進藏不易，所以咱們盡量將有名的景點逛全了。這樣的話，要玩大約10天，平均每天只能花200元。所以，吃住行方面，能省就省。”

她們第二天路過一處賣耗牛干的地方，幾百種口味，免費試吃。季筱珉沒打算買多少，不好意思一直吃，但關樂樂卻一路品嘗過去，直到吃飽，最后卻一包也沒買?？匆娂倔沌胧掷锏陌b袋，她笑著說：“筱珉，你可真有錢！這一包得多少錢啊？你要是喜歡吃，咱多呆會兒就是，吃個夠！”

季筱珉對她的思維方式很不理解，但她沒反對關樂樂的貪吃，只是說：“這是給我爸媽帶的?！?/p>

第三天去景區前，關樂樂笑得跟只小狐貍似的，季筱珉怎么問，她都不說話。直到他們離正門越來越遠，季筱珉看見了同樣偷偷摸摸的游客，才意識到她想逃票！

“這樣不好吧？”季筱珉一把拉住她，“走吧，萬一被抓到，多丟人！”關樂樂放肆地嘲笑：“筱珉，法不責眾，聽沒聽說過??？抓住了，大不了可憐兮兮哭一場，跟景區管理處的保證下不為例就好啦。反正咱們是外地的，即便說迷路了，也是有人信的?！?/p>

季筱珉張大了嘴，感覺自己的三觀都有崩塌的傾向。

關樂樂趁機將她拉進了景區，兩人在里面好好玩了一場。

出來時，已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季筱珉剛要去路邊小吃店，就被關樂樂拽住了：“你傻??？景區附近的物價多高啊?！彼衩匾恍?，拉著季筱珉就往一處巷子里拐。

“你這又是去哪兒？”季筱珉被她拖著穿街過巷，此時炊煙裊裊，農戶們正在做飯。

關樂樂從背包里翻出一串紅色玻璃珠的手鏈，然后找了家虛掩門扉的農戶，說：“阿姨，我們的水喝完了，能給我們盛點水嗎？”

小院內，樸實的藏族婦女正在炒菜，一開始目露警惕，見是兩個姑娘，才放松了下來，讓女兒給她們灌水。關樂樂灌完水后，卻不忙著走，而是拉過女孩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那串玻璃手鏈給她戴上：“多好看！真是太配你啦！”

“哎呀，就一壺水，可不能收！”婦女急忙示意女孩還回去。

“阿姨，你這是烙的青稞面餅？在我們那邊都吃不到正宗的！”關樂樂急忙岔開話頭，而后請求，“我能嘗一塊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藏族婦女哪好意思拒絕，便邀請她們留下來吃飯。

季筱珉目瞪口呆，她認識那串手鏈，那是關樂樂之前網購衣服賣家贈的，她一直嫌土氣來著！

“長見識了吧？”趁著婦女出去端菜，關樂樂沖她得意地眨眨眼，“網友們提供的窮游攻略果然不錯！藏民真是熱情好客啊！”

季筱珉環視了下可以算作簡陋的家，制止了關樂樂胡吃海喝的沖動：“你看阿姨家條件也不好，咱們意思下得了。”

“藏民好客，你要是不吃飽，那就是不給他們面子。這邊旅游業那么發達，還能虧了藏民不成？”關樂樂滿不在乎地說，“這可是正宗的藏家樂，天然無污染的。而且你現在再說走，那不就表示你沒相中菜色嗎？”季筱珉覺得也有理，只得坐立難安地用了午飯。

吃完飯出門時，兩人正趕上了一場鬧劇。幾名漢人游客罵罵咧咧地從隔壁農戶家出來。而主人家則拉住一名成員的袖子，說著什么。

季筱珉悄悄問女孩：“那位大叔說什么呀？”女孩有些生氣：“他們白吃白喝，還不給錢！”

關樂樂一呆：“給錢？藏民不是好客嗎？”季筱珉使勁瞪了她一眼，關樂樂不以為意地說，“確實過分了。既然是免費的，那就不要太貪心嘛！”藏族婦女欲言又止，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慮。

季筱珉臉色有些紅，她低頭從兜里掏出二十元，不由分說塞到婦女手里，又誠摯地道了謝，就拉著不情不愿的關樂樂走了。

關樂樂有些不滿：“喂，你給的也太多了吧？二十元都夠咱們去面館吃面了?！奔倔沌氲上蛩骸瓣P樂樂，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誰家的飯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咱們這頓飯吃掉的，可能就是她們母女倆一天的口糧?！标P樂樂張口結舌，她還真沒想到這層。

季筱珉數了數口袋里的錢，直接跟關樂樂攤牌：“你說的窮游，如果是死命攔順風車，到處蹭吃蹭喝逃票的話，那么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不陪你玩了?！?/p>

“干嗎說得那么難聽！”關樂樂惱羞成怒，但是想想人生地不熟，跟唯一的朋友翻臉太過沖動，忍著氣道，“好好好！大小姐，你愿意花錢就花吧！我可告訴你，就咱這點錢，根本不夠玩十天的。”

季筱珉想了想，說：“那玩完納木錯，咱們就回學校。關樂樂，人要有點廉恥心！”

季筱珉托旅店主人幫忙報了納木錯的一日游旅行團。

旅游團路過羊八井地熱區的時候，關樂樂拉著季筱珉去泡溫泉，季筱珉猶豫了一下，拒絕了：“導游說泡溫泉會加重高原反應?！?/p>

“你還真信??！”關樂樂嗤笑，“說白了他們就是怕耽誤時間，行了，不是有自由拍照的時間嗎，你多拍幾張照片，我自己逛逛。”

季筱珉一個沒看住，這姑娘就跑沒影了。再回頭，就發現她夾在了檢票隊伍里。

再集合時，關樂樂小臉紅撲撲的，臉上帶著興奮之色：“水面上都是霧氣，跟仙境似的?！?/p>

季筱珉被她這么一說，登時有些后悔沒一起進去。

誰知，去念青唐古拉山的路上，關樂樂一開始頭暈，后來又開始嘔吐，導游經驗豐富，大喊一聲：“這是高原反應！她高原反應這么厲害，你怎么還帶她往雪山跑啊？地勢越高，反應就越厲害！”

季筱珉托著關樂樂的頭部，茫然地抬頭：“她之前好好的呀！一直能吃能喝，比我身體都好。”

導游想了想，一拍巴掌：“她是不是去泡溫泉了？”

季筱珉遲疑地點點頭，導游頓時無語：“不是都警告你們了嗎？算了，你讓她再忍忍，我陪你們去診所，找別人過來帶隊。”

“不，不要！”關樂樂掙扎著睜開眼，強撐著跟導游抗議，“我能行，我還能去看雪山！”

季筱珉低聲斥道：“別鬧，你都這樣了！”

“可是，可是……”關樂樂欲哭無淚，“二百多元呢！”

“咱們以后再來，乖，聽話，身體要緊?！奔倔沌敫彘|女似的哄關樂樂，一直被網上攻略忽悠著窮游的姑娘怎么忽然就大方起來了，花了九十元泡溫泉，作??！

等到了診所，關樂樂已經開始流鼻血了，一頓混亂搶救后，關樂樂躺在病床上悶悶不樂，心疼自己泡湯的雪山之旅。季筱珉忍不住問：“你怎么舍得花錢泡溫泉？咱們趕時間，還就泡那么一會兒?！?/p>

關樂樂臉色一紅，小聲說：“筱珉，我就是想試試那個逃票攻略管不管用。誰知道……真的進去了，就去泡了一會兒……”

季筱珉喃喃自語：“你圖什么??？”“刺激??！”關樂樂興奮地說，“你不覺得，按照窮游攻略來，很刺激嗎？有種別人辦不到，我卻辦到了的那種感覺。而且，回去跟別人一說咱們窮游的花費，你不覺得很自豪嗎？”

季筱珉忽然明白了：“你是為了跟人攀比，尋求窮游的刺激？”

關樂樂興奮地連連點頭：“都到了雪山下，卻沒過去看看，可惜了。啊，最后還是報團了，本來想一路搭順風車、逃票玩到底呢！”

季筱珉神色復雜地看她一眼：“關樂樂，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這其中的危險？”關樂樂費解地問：“能有什么危險，大不了被抓住了就道歉唄！”

季筱珉壓下心頭的怒火，跟她解釋：“在城市里都能出現黑出租拐賣女學生的事情。更別提是在地廣人稀的地區隨意搭順風車了！省錢自然是好事，可是為了省錢而省錢，你出行的意義又成了什么？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去藏民家里吃喝，如果是在咱們城市，你做得出來嗎？你這根本就是拿著人家好客的優點，不尊重人家！”

關樂樂傻眼了，但她垂死掙扎：“可大家都說藏民好客……咱們也沒虧待他們，不是給錢了嗎？”季筱珉嘆了口氣，給她舉例子：“大家都說山東人好酒，可也不是每個山東人都能喝酒啊！人家硬著頭皮陪你喝酒，是給你面子，可你不能不講究，如果把人往死里灌，那不就成了蹬鼻子上臉嗎？”

關樂樂終于羞愧地低下了頭，悄悄在窮游攻略下回復：“不靠譜的攻略害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