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時光怎能相忘？
——俄羅斯專家老西在中國

文/梁伯樞

往日時光怎能相忘？
——俄羅斯專家老西在中國

文/梁伯樞

2004年，老西獲選浙江省第一位“外籍勞動模范”，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右）與他親切握手交談

老西是浙江省首位洋勞模，前不久剛剛過完85歲生日。從61歲來巨化公司一直干到今天。如此高齡，依舊在公司上班工作，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2015年，老西接到通知，邀請他參加習近平主席在莫斯科與俄羅斯專家的座談活動。可惜當時因為身體原因，他錯失了機會。事后得知，習主席在講話中專門提到了他，稱贊他的敬業精神和工作業績，還說起2004年在擔任浙江省省委書記時接見過他這個“外籍勞動模范”。老西激動不已。

“一本書”

“我從1992年開始與中國開展合作，1994年到中國參與具體工作，至今已24年，也算得上是個老中國了。”

老西來自俄羅斯，本名叫西特里維?德米特里?尼基福洛維奇。

24年前，61歲的老西是俄羅斯化學領域最高科研機構——應用化學研究院設計院院長助理。作為俄方負責人，他帶領俄羅斯專家團來到浙江巨化，參與當時中俄兩國化工領域規模最大的高新技術合作項目——浙江巨圣氟化學有限公司年產3000噸PTFE項目建設。

那個時候，巨化的氟化工產業處于起步階段，工廠周邊還是一片農田。老西來巨化，從上海下了飛機要坐七八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達目的地。

記得1994年2月，老西與俄方代表來華出席合資公司簽字儀式，正好趕上中國除夕。航班在上海降落后，乘坐面包車趕往巨化過中國大年。汽車開到半道，發動機出了故障。眼看著接近黃昏，司機急得滿頭大汗，最后只好讓車上的俄方貴賓也下車，大家合力喊著“加油”，一起將車推上前方200米處的公路橋。車子順勢下行，“轟”的一聲，發動機重啟，汽車重新上路。

這一幕深深地刻在老西的記憶中。

彈指20多年過去了，老西沒有想到，當年的農田，如今已經變成一片繁華的“氟都”；更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便再也沒有回頭，一直干到現在，成為巨化的元老級專家。

當年，在以他為首的俄方專家努力下，只用了三個月時間，便勾畫出巨圣氟化工工程（3000噸/年PTFE工程）項目的雛形。從此，一步一個腳印前行，逐步發展成為中國最大的氟化工產業基地。

老西在巨化有一個雅號叫“總教頭”。他初來巨化時，氟化工含氟聚合物相關技術剛剛引入國內，從設計、試車到運行，大大小小的疑難問題不斷。他就像是一名教頭，不停地給技術人員講課，作技術指導。

含氟聚合物產業屬高科技領域，當時的生產技術被極少數發達國家壟斷。老西是這方面的頂級專家，工作嚴謹。為了確保所指導傳授的內容不走樣，老西計算出的每一個數據，繪制的每一張圖紙，標注的每一處操作說明，都會讓翻譯先從俄文譯成中文，經推敲后再把中文譯成俄文進行復查。

曾經有一次，老西講解一臺設備的構造和工作原理，因為之前沒有見過實物，年輕的工程技術人員怎么也吃不透所講內容，講課只好中止。兩天后，等老西重返講臺，技術人員意外地發現，講臺邊上多出了一個實物模型。原來，老西花了兩個夜晚，用過期的掛歷紙等材料，按比例手工制作出了一個設備模型。有了它，中方技術人員很容易直觀地弄清并領會他所講解的內容。

“我從事的工作不能有絲毫馬虎，必須要精益求精，哪怕是一點細小的問題，我都不會放過。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做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應該做的工作。”老西告訴我們說。

20多年來，這樣的教練工作，老西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經他指導的學員后來有的成為公司的技術骨干，有的流動到其他城市、其他企業。

“老西是氟化工的總教頭，沒有老西的指導，巨化走不到今天這個程度。”巨化集團董事長胡仲明說，他形象地將老西比作是一本書，富含氟化工經驗知識，年屆高齡仍一絲不茍誨人不倦。

第二次生命

“今天我能夠出現在你們面前，這本身也是一個奇跡。”85歲的老西2016年10月10日早上剛剛從莫斯科飛抵北京，入住賓館稍事休息后，便精神抖擻地參加下午到晚上的采訪、會談等活動。老先生除了走路需要拄拐杖，看上去紅光滿面，外交官風度十足。“俄羅斯的很多同仁看到我，都十分驚奇：怎么你現在還活著？”說起自己的身體，老西不止一次表示要感謝在中國得到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并一再稱是巨化和浙江的大夫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2010年，老西從俄羅斯回到巨化，公司安排他做了一次體檢。在做B超時，發現后腹膜有可疑腫塊，進一步檢查后被診斷為癌癥。巨化集團公司立刻安排他入住杭州最好的醫院，為老西做了手術。手術一直做了六七個小時。“老西不是中國人的體型，肚子打開后，就像挖井似的深。”醫生做完手術后開玩笑說。手術之后，回到巨化職工醫院，公司專門派人對老西進行精心護理。

一次，老西因肺栓塞而喘不上氣來，醫院院長親自指揮把設備拖到病房，同時給出兩個治療方案由老西自己選擇：一個是手術治療，一個是保守療法。老西自己選擇了保守治療，通過吸氧，吃藥，治療一段時間康復出院。

第二年，老西體內發現轉移性癌癥發作的苗頭，再次到杭州去做了手術。

“在發現癌癥之后，我曾回到俄羅斯，問醫生怎么治療。醫生回答說，你已經到這個年紀，沒法給你做手術了。讓我回家安度剩余的時光。”老西告訴我們說。中國的醫生檢查細致，醫術高明，而且很尊重他個人的意見。“巨化集團公司領導不但為我請最好的醫生，還給俄羅斯駐上海總領館打電話通報我的病情。”這些都讓老西感到尤其溫暖。一直以來，巨化集團公司還承擔了老西吃、住、醫療所有費用。

老西身體康復以后，回到俄羅斯，有一次去醫院看病。“我給俄羅斯腫瘤醫院主任介紹病史，他十分驚訝，說你手術做了五六年怎么還活著呢？”

老西覺得自己真是很幸運。他還告訴我們，十多年前，他的夫人也曾有過類似的生命經歷。老西的夫人早些年得了腦血栓，行動不便。后來隨他來中國接受中醫的調養，加上大家的悉心照料，身體好了很多。“一些俄羅斯的老朋友來探望我們時，都驚訝地說我夫人幾乎變了一個人，氣色變好了很多。她有時也和幼兒園的孩子們一起跳舞，玩耍，非常開心。”

2016年10月，國家外國專家局局長張建國（中）、副局長陸明（左二）會見老西（右二），左一為巨化集團公司董事長胡仲明，右一為浙江省外國專家局局長厲勇

“我夫人得了這個病還在中國生活了10多年，這在俄羅斯是難以想象的。多虧了中國醫生對她的關照。如果不是來這里，她會少活10年。”2004年，老西的夫人在巨化病逝，病重期間，巨化一同事的家人，每天為她煎中藥并親自送到醫院。對于這些，老西一直念念不忘，感恩在心。

“我覺得現在是我人生最輝煌的時候，也是最美好的時候。為什么這么說呢？本來生命已經到頭了，現在的生命是在中國額外多出來的，我更應該好好珍惜，一定要好好工作。”如今的老西，除每年夏季浙江氣候炎熱而回俄羅斯老家度假一段時間以外，其他時間仍在巨化，堅持每天準時上下班。

“一頭牛”和“一座橋”

從1996年起，老西擔任巨化的中俄合資企業浙江巨圣氟化學有限公司副總經理，1997年8月起兼任總工程師。他帶領團隊不斷創新工藝，其產品有的被認定為國家重點新產品，有的一次性通過美國藥監局FDA和歐盟EU資格認證，打破國際市場貿易綠色環保壁壘，填補了國內多項空白。

老西干起活來是個“拼命三郎”。在關鍵設備制造、生產準備、試車階段，他每天嚴密注視和分析裝置各參數的變化，就算在四五十米高的框架結構樓層上出現技術問題，也一定要堅持爬到現場親自查驗處理。關鍵時期，常常一吃完飯便馬上趕赴現場開始工作，為解決一個難題而通宵達旦，直到公司領導向他亮出“紅牌”——國家外事紀律不允許他這樣干，這才把他勸下崗來。

有一件往事在當地廣為流傳。2002年，71歲的老西因病到杭州做手術治療，剛好遇上開董事會，他不顧大家勸告，懇求醫生給他拆線出院。“董事會上要確定合資企業重要事項，涉及技術發展及經營等多方面，怎能放心得下！”開會當天，老西西裝革履，準時出現在會場，贏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2004年1月，老西的妻子因病在巨化去世。在他夫人彌留之際，老西一度情緒失控，撕毀了計算初稿，但兩天后他又頑強地重新計算，如期拿出結果。夫人在巨化去世后，他護送骨灰回國，領導和同事勸他在俄羅斯修養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惦記著幾個技術改造項目的設計工作，等夫人的后事一處理完，就又飛了回來投入工作。

“老西是一頭牛，像老黃牛一樣，無論刮風下雨，總是勤勤懇懇，堅守崗位不知疲倦；他是一座橋，不斷往返中俄兩國，為雙方的合作和友誼牽線搭橋。”在巨化董事長胡仲明眼里，老西除了是一本書，還是一頭牛、一座橋。

老西在巨化20多年往返中國多少次，他自己已經記不清。20多年來，老西盡自己所能，促成了中俄雙方多項合作。在巨圣公司成立之初，他支持并同意由俄方完成68臺關健工藝非標設備的詳細設計。這樣不僅使中方很快掌握了關鍵工藝設備的技術訣竅，而且節約了一大筆引進設備的費用。他向公司推薦世界上最先進的等離子器處理廢物技術，積極推動從俄羅斯引進這項高新環保技術，最后順利投產運行。

當年，巨化寶石廠想從俄羅斯引進一項技術，因為有著老西的牽線搭橋，很快便與俄方達成初步合作意向。在他的建議和推動下，巨化還與俄羅斯合作建立了氟化工聯合實驗室、中俄科技合作園，中俄雙方在中俄科技合作園進行了10多個項目的合作。

他幫助寧波、山東的公司引進技術，幫助中國船舶總公司富陽聲學所，同俄羅斯海洋物理儀表所取得聯系，并就有關技術協作進行了談判。

老西將自己拼命工作，積極牽線搭橋，視為對中國的一種回報。“中國同事一直說感謝我，其實感謝是相互的。是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愿意有生之年在這個美好的國度里為中俄友誼萬古長青貢獻我的力量！”

老西拿到中國“綠卡”

一個溫暖的家

老西在巨化呆了24年，早已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但是到現在也只會說“謝謝”、“你好”、“干杯”等幾句簡單的漢語。老西打趣地說，這與早些年吉普賽人給他算的卦有關，卦上說他壽命不長只能活六十多歲。“我到中國時已61歲，心想反正都快要死了，也就不打算學中文了。”

當然，真實的原因還是，即便他不會說中文，在中國工作生活一直以來就沒有感覺到有什么大的不方便，公司給他配有貼心的翻譯，給予他各種細致的照顧。就連經常為他開車的司機，為了服務更加周到，也自學了些俄語：“要是不會點俄語，給老西開車交流會不順暢，所以這些年下來，我自學了點俄語的日常用語。”

為讓老西能及時了解俄羅斯發生的事情，一開始公司給他訂了俄羅斯報紙，但很快發現報紙投遞時間太長。于是，公司協調政府部門同意，花了幾萬塊錢，請工程公司在他住的賓館平臺上，專門制作并安裝了一個直徑三四米的衛星接收“大鍋”。有了這口“大鍋”，老西下班后回賓館就能隨時收看到俄羅斯的電視頻道。

在巨化的日子里，遇到節假日，公司領導和同事常常會陪老西外出游玩，登山啊、釣魚啊、采摘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經常會一個人到衢州城里去逛一逛。有時候到公園去走一走，當地的人對我也很尊重，老遠就熱情地打招呼。我感覺在巨化有一種家的感覺。”

老西平時習慣吃西餐，公司關照賓館餐廳設了專門的西餐自助餐，他隨時可以去那里享用。反過來，老西在巨化的家中，擺放著許多筷子，有空時他也會邀請同事和朋友到家做客，聊家常啊，玩游戲啊。2003年是老西的本命年，他和同事一起在住所門口張貼春聯，門上倒貼一個“福”字，開開心心過起大年。

2006年1月，老西應邀赴北京出席國務院總理與外國專家的座談會。活動結束準備離京，發現離飛機起飛還有幾個小時，趕忙對翻譯說：“我們不能白來首都，得給巨化的同事帶份紀念品。”活動一結束，他就和翻譯急急忙忙趕到王府井選購春節禮物。當看到一款精致的小手電時，他停下了腳步：“就選它了，手電代表著光明和前景，它幫我們引路，照亮生活，照亮未來。”回到巨化，第二天上班，與老西同一層樓辦公的同事都收到一份特殊的春節禮物——小手電。

如此溫馨的場景，怎能讓人忘懷？如此溫暖的家，老西又怎么舍得離開呢？

■人物檔案

西特里維?德米特里?尼基福洛維奇，1931年12月出生，畢業于列寧格勒理工大學，學士學位。來華前在蘇聯國家應用化學研究院（現更名為俄羅斯應用化學科學中心）工作，擔任該院設計院院長助理。曾獲得蘇聯部長會議獎、榮譽化學家稱號，擁有化工領域7項發明專利。1996年起擔任浙江巨圣氟化學有限公司副總經理，1997年8月起兼任總工程師，現任巨化股份有限公司氟聚合物事業部技術總監。1998年獲中國政府友誼獎，2000年獲得中華人民共和國永久居留權，2004年獲浙江省勞動模范稱號，2010年獲浙江省國際科學技術合作獎，2011年被授予衢州市榮譽市民稱號，2016年獲浙江省西湖友誼杰出貢獻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