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人

王太生

有個人，是個武林高手，每年夏天，總有幾個月的時間，回到老家，在深山里閉關修煉。幾個陌生人，去尋他，跋山涉水，雞聲犬吠遠，進了那個小山村，問了路上一個放羊的、兩個荷鋤下地的、三個站著閑聊的。這幾個人，都把頭搖得似撥浪鼓，說：不知道村子里還有個打拳的。

認識的人，你看他很普通，并無特別之處，倒是有幾個遠處的人，跑過來崇拜他。

遠處的人，站在高處，水墨山巒間，像宣紙上的一粒小黑點。

遠處的人，像個寫毛筆字的老先生，從前住在古城的老巷子里。不長的巷子，連通其他巷子，兩邊是幽幽的深宅厚墻，我看不清楚老先生。

我認識一個遠處的人，他住在群山環(huán)抱的小縣城里。從他博客斷斷續(xù)續(xù)的日記，可以看到他在草木茂盛的城池，逍遙得像條蟲子。他在博客里說：“今晚，涼月，張二打電話邀聚，小飲，微醉，一個人閉著眼睛，摸著樹，走路回家。”又記：“晨起，見路邊，淡綠色的蘭花小螳螂夭折于地，忙手刨些土，壘一小蟲冢。”

我羨慕那個遠處的人，在山中小城，過著欲望很少的簡單生活。

人們往往崇拜遠處的人，忽略近處的人。近處的人，你看他，衣裳皺巴，貌不驚人，表情平靜，不悲也不喜……即便是他很有才華，也有故事，但旁邊的人，看他一身的平淡，談不上佩服，并不好奇。

熟人之間，難有崇拜。有個朋友，詩寫得很有名，生活中卻無法與周圍的環(huán)境找到同一個節(jié)拍，別人都以為他不合群。正因為相處過，彼此的氣質不相熨帖。因而，即便是遠處的人對他佩服得很，離得近的人，也不欣賞他，覺得他處世不老到、人情不練達、在周圍的小圈子，缺少氣場，也就看不到他身上光亮的一面。

距離產(chǎn)生美，而且，離得遠，利益沖突不明顯，天各一方，相安無事。仰慕的是你的才華，是在紙上、文字中，領略高妙，看到的全是優(yōu)點。

近處的人，彼此面面相覷。他們活在庸常的空間，雞零狗碎，也就淡得像一杯白開水。如有欣賞，頂多是一杯果汁。而遠處的人，如酒，越遠越有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