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小青 華南理工大學
陳洪學術思想
——中國新音樂主張與策略
文|劉小青 華南理工大學

專欄:廣東百年音樂名人(主持人:何平)
編者按:在中國音樂史經典教科書和資料中,中國音樂發展中重要的音樂家,可圈可點的廣東音樂家就有20多位,他們為中國音樂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作為后人,我們有責任、有義務為他們銘記史冊,為他們的貢獻廣為人知做出自己的努力。為此,本刊將在“音樂人物”欄目專門辟出“廣東百年音樂名人”專欄,有計劃有步驟地介紹這些音樂家,我們將以他們為驕傲,以他們為榜樣,在新時期的工作中做出新貢獻。
陳洪,(1907-2002),曾用名陳肇堯、陳白石、陳作猷、陳白鴻,廣東海豐縣人,我國著名音樂教育家、理論家、翻譯家及作曲家。1902年2月10日,陳洪出生于廣東海豐縣的一個舊官僚家庭,少年就讀于當地小學,初中階段與馬思聰一同就讀于廣州培正中學(1919-1922)。受留法歸來的堂兄陳宏的影響,陳洪對音樂和美術產生興趣并隨其學習音樂(1922-1923)。1923年-1925年,陳洪就讀于上海美專,學習音樂和美術。1926年-1929年,陳洪前往法國學習音樂。1929-1937年,陳洪在廣州進行專業音樂教育的實踐,著有大量的音樂思想;1937年,受蕭友梅邀請,前往上海國立音樂院任音樂教師兼教務主任;1946年,在南京師范大學任教至1982年退休,這一期間,陳洪致力于我國師范類音樂教育領域的研究。2002年,陳洪因病在南京逝世,終年96歲。
陳洪音樂思想形成于1929年-1938年這一期間。其思想形成源于陳洪三方面成長、教育背景。首先,受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大文化背景的影響,與陳洪一代的熱血愛國新青年們有一個共同的思想特征即“全盤否定中國傳統文化的同時,希望全盤吸收西方文化”的片面認識。其次,陳洪的初級教育——培正中學對陳洪人生觀和價值觀形成起到了直接影響。培正精神之“紅藍精神”指忠貞不渝的愛國精神,“至善至真”指待人寬厚仁慈、“從難從嚴,精益求精”的求知精神。陳洪思想以及陳洪音樂教育實踐所體現出的價值觀均是培正精神所在。再次,陳洪留學法國一方面奠定了陳洪音樂理論方面的基礎。另一方面,陳洪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看到歐洲國家科技發達、文化繁榮與舊中國經濟、封建文化思想的巨大差距,使陳洪產生了急切改變舊中國落后面貌的想法。這三方面的成長背景促成了陳洪諸多音樂思想,在這些音樂思想中,關于“新國樂”的思想對我國后來音樂的發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陳洪在《音樂革新運動的途徑中》[1]指出當時中國音樂發展的落后局勢。他認為“我國的藝術不僅是落后,并且是由衰而亡了!”陳洪從樂隊形式、樂器進化以及音樂理論三個方面來證明中國音樂正走向衰亡的道路。“走進歐洲的戲院去,一眼便看見幾十位穿著制服的樂師,整整齊齊地坐在舞臺前面,指揮者的棍子一動,樂聲由然而起,高低抑揚無不盡致;回我國的戲院,里頭的音樂家,類多袒著半邊肘子,盤其一條腿,拿起棍子來,咬牙切齒地痛擊痛打,好像和他們的樂器都有了不共戴天的深仇、非把它們一朝打完不可!”從這一犀利的文字中說明了相比較之下的中西方音樂有各自不同的表現形式。西方注重“儀式化”而中國對于形式而言多了幾分隨意。陳洪贊同西方音樂的模式,反對中國音樂的表現形式。
從樂器進化方面,陳洪說:“試問六個洞尚不完全的洞簫如何比得上人家十三個洞的Clatinet?兩根弦老是‘合尺合尺’的胡琴如何比得上人家四根弦的Violin?其他如Piano,Doublebass之類,我國不獨沒有樂器能與比擬,簡直連做夢也不曾夢見這么偉大的東西!沒有樂器如何發出聲音?沒有好樂器如何發出好聲音?我國的音樂究竟好在何處?”
陳洪通過對中西方樂器功能的比較,指出中國樂器遠落后于西方的樂器。音樂的產生使樂器應運而生,同時樂器的進化也能加速音樂的發展,因此,他認為中國音樂落后也是因為樂器技術的落后阻礙了其音樂的發展。
關于音樂理論方面,陳洪指出,“且問中國的音樂是否衰亡?確已衰亡了!我國音樂最隆盛的時候在唐朝,那是有五十余人合奏的譜子,有主調還有和聲(據說日本宮內還藏有此項樂譜);現在呢?和聲早已沒有了,至于主調則從年頭到年尾總是那幾個爛腔,此外如拍子之平淡、節奏之單調、音色之庸俗,都得到了不能再聽的地步,其有待改革,是很急迫的了。”
陳洪非常犀利的語言指出中國音樂在當時的狀況。相對于西方音樂文化,中國的音樂確實過于簡單。這兩者之間如此大的差距無疑是陳洪迫切的改變中國音樂面貌的心情的主要原因所在,我們也能從文字中真切地感受到陳洪對于當時落后的中國音樂局勢的急迫感和挫敗感。
同時,陳洪認為“科學的不昌明也是音樂落后的一個原因”[2]。在“閉關自守”的環境中,阻礙了中國經濟社會與文化社會的發展。文化的落后,歸根結底還是歸根于經濟生活和科學技術的落后。但陳洪在論證中國音樂是否衰落的過程中,全盤否定中國音樂是片面的。中國社會與經濟的落后、文化的落后,甚至于音樂的落后確有事實,但華夏文明千百年來川流不息,必有其精髓之處,即便音樂落后于西方音樂,也不能全盤否定中國音樂,而應辯證地看待落后的中國音樂。
陳洪認為只有改革、革新,中國音樂才能改變其落后的局勢。“在音樂方面,我們應當設法幫助舊戲舊曲之自然淘汰,同時又須預備新音樂的誕生,在這個新舊過渡的當兒,第一件要緊的事情我們認為是接受比我們先進的西洋音樂。”借鑒與發展是陳洪提出的中國音樂需要革新的兩大理由和途徑。不適應社會的“舊戲舊曲”應當淘汰,陳洪認為中國音樂應向前發展,不應停滯甚至倒退。“發展”是指事物自身“揚棄”的過程,即一事物在自身發展和進化中既保留舊事物精華和積極因素又拋棄其糟粕。陳洪的“絕對化”認識使他忽略了中國音樂的發展應保留其精華所在。
陳洪一再強調中國音樂的革新,首先要借鑒和學習具有完善體系的西方音樂理論。他認為不同文化與文化之間的碰撞,可以產生出新的文化。“一種文化,如果讓它閉關自守,自生自滅,則這文化必不能夠發生急激的變化,不是慢慢進步就是慢慢退步,但是久了總要衰亡……”,陳洪通過介紹其他音樂文化落后國家在借鑒和融合別國音樂文化后崛起的事例,來證明文化與文化間的摩擦必定會產生新的文化,以此來告誡音樂工作者要首先借鑒和學習西方音樂,“只要空氣一天天地更濃厚更緊張下去,便會有一天西洋音樂和中華民族發生額真切的接觸,由這一接觸,新音樂乃能成胎而誕生。”[3]
“首先要介紹別國良好的音樂,其次制造自己的音樂”是陳洪的革新主張。何為“制造自己的音樂”這一問題,在反對青主先生以作曲家來定義國樂觀點的同時,他提出了自己對“國樂”的理解。陳洪認為音樂由三個元素組成:音樂的內容、音樂的形式以及音樂的演出。“內容是音樂的生命,曲式和演出是外形和工具。音樂能不能代表一個國家名族,也先視內容而定。外形的內容僅表現內容,只要有充分的表現力,便是好工具。”音樂的內容是音樂三要素中最重要也是最能體現風格的因素。就如“用Violin彈出來的西皮或用sonata的形式寫成的西皮,都依然是中國舊樂;”因此,“內容決定國樂”成為判斷新“國樂”的基本標準。是否為國樂就要看音樂的內容是否“帶有中國人現階段的時代精神和本國的地方色彩的思想情緒和曲意。”所謂中國人現階段的時代精神是指“中國人是和平的、寬大的、博愛的;或者說中國人是被壓迫的、苦楚的、革命的”,本國的地方色彩指“中國有許多美麗的傳說、風俗和自然景色”,將這些元素應用于作品中,便使作品帶上了中國的地方色彩。
因此,陳洪用以下三點來闡述新的國樂:“(1)國樂是活的音樂,它的內容應當敏銳地跟隨時代不停前進。(2)國樂是中華民族的呼聲,在目前,這呼聲應當是極度振奮的、壯烈的、戰斗的。(3)國樂產生于中國的環境里,應當盡量反映著中國的民情、風俗、文物和景色。”[4]陳洪“國樂”的定義具有一些革命色彩,深受當時特殊時代的影響。但是陳洪對于國樂定義的闡釋至今也是被業界所認可的。“國樂是中國文化之一,同時也是世界文化之一。作為中國文化,自然須保存中國的特色,作為世界文化則應該趕上世界的文化水準。”因此,陳洪認為,在內容上一定要表現中華民族的,但在形式上要借鑒和學習西方音樂的系統理論。這符合了當今社會“民族的就是大眾的”,陳洪思想可謂具有科學性和前瞻性。
陳洪認同王光祈先生“至于實際創造‘國樂’有待于來者”的觀點,認為新的國樂還未產生,中國的音樂處于低潮期甚至趨向滅亡。對于革新音樂和推動新音樂的發展,與陳洪一代的音樂工作者應為新“國樂”的產生培育優良的“土壤”和充足的“水分”。他指出,“今日還不是中國新音樂產生的時候,不過我們應該積極預備它的誕生。據種種情形看來,中國新樂之產生當在五十年后,從今天到五十年后的今天,是過渡時代一段,我們都不是創作的人物,我們是過渡時代的犧牲者,我們的責任是筑一條從此岸通到彼岸的橋,各個人都化作橋中的一塊磚;要把這橋造得又平又穩,后起的人乃能夠安然從死的此岸他到生的那邊去:這是我們認定的工作,和我們認定的工作的定義。”[5]
新的一代人在前人的道路上應積極肩負起使新“國樂”成為既是民族文化又是世界文化的偉大使命。陳洪在對中大附中歌詠團演講辭《新音樂運動與青年音樂家》中希望從事音樂的學生與工作者成為音樂未來發展之路上的頂梁柱:“你們卻是圍著音樂運動而組織的,各位如果能努力繼續下去,完成你們的使命,在我國音樂史上,一定占著很重要的一頁。希望各位認清現在是過渡時代。但是我們想渡過這過程,絕非一朝一夕可能的事,最低限度也要二三十或五六十年,日后可希望中國音樂在國際上占有相當的地位。我輩已漸大,不能竟此偉大的功業,這是完全付托在你們的肩上,我們不過是你們的引路者罷了。譬如那里有一條渠道,我們引導你們由這邊過渡過那邊,所以將來的成功,是屬于你們的。”[6]陳洪對新一代年輕的音樂工作者們寄予厚望,望這些青年音樂工作者們在中國新“國樂”產生和發展的道路上用“急起直追”和“迎頭趕上”的步伐來完成使命和任務。
陳洪關于新“國樂”的思想具有時代性、革命性、前瞻性特征。從歷史層面來說,陳洪深受當時社會的影響,其思想被深深地烙上了時代的烙印;從音樂發展層面來說,陳洪關于“國樂”的定義、對中國新音樂發展方向預言是基于當時中國傳統音樂落后情況而言的。由于歷史條件的局限,陳洪的一些個別觀點過于絕對化或偏激化,但不能因此而否定陳洪音樂思想。在陳洪音樂思想中,處處可見陳洪對于改變中國音樂發展道路的迫切心情和宏圖大志。在今天看來,中國音樂的發展也隨著他預想的道路前進。總的來說,陳洪思想及其精神為我國音樂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同時也是值得我們當代所學習和研究的一份珍貴的文獻資料。

[1]陳洪.新音樂革新運動的途徑,俞玉姿、李巖:《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17-19
[2]陳洪.新音樂運動與青年音樂家,俞玉姿、李巖:《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22-24
[3]陳洪.新音樂革新運動的途徑,俞玉姿、李巖:《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17-19
[4]陳洪.新國樂的誕生,俞玉姿、李巖:《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39-45
[5]陳洪.音樂革新運動的途徑,俞玉姿、李巖:《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17-19
[6]陳洪.新音樂運動與青年音樂家,俞玉姿、李巖:《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22-24
[7]《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俞玉姿、李巖主編,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
[8]馮長春.一份塵封了半世紀的珍貴史料——陳洪《繞圈集》解讀,《陳洪文選——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開拓者》,俞玉姿、李巖主編,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370頁-3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