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 海
王書金:卡在死刑復核的日子
□ 楊 海

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宣布聶樹斌無罪,一直聲稱自己是聶案“真兇”的王書金終于就要等來關于死刑確切的消息。
在河北省邯鄲市廣平縣南寺郎固村,很多村民都想不明白,為什么王書金還沒死。那里是他的家鄉,在那里他曾經犯下多起強奸殺人案。王書金2005年就已經落網。在審訊過程中,時任河北省廣平縣公安局副局長的鄭成月發現,王書金在石家莊西郊玉米地里犯下的一起殺人強奸案和另外一起案件高度重合。那時鄭成月就感到了事情的蹊蹺。只是當時還沒有人知道,另一起案件中,那個已被槍決的“罪犯”聶樹斌,會成為未來十余年內中國司法界最耳熟能詳的名字之一。也沒有人想到,王書金的案件,會隨著聶樹斌案糾葛至今。
“一案兩兇”的事情,很快被媒體披露。鄭成月認識到王書金的“不一般”后,開始對他“特殊照顧”。“看守所伙食差,沒事就給他買點豬蹄、豬頭肉解解饞。”當時主管看守所的鄭成月,經常自己掏腰包給王書金改善生活。“一是怕他畏罪自殺,二是為了跟他搞好關系。”鄭成月向記者解釋,“就是洗腦,感化他。”
外界的熱鬧也穿過了高墻縫隙,給已經準備好“赴死”的王書金帶來了一絲波動。2005年9月,王書金的辯護律師朱愛民在廣平縣派出所第一次見到王書金。他讓王書金“給自己量個刑”時,然后得到了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死定了。”這場會見中他跟王書金提起了聶樹斌案,當時“連筆都拿不好,簽名都要現場教”的王書金告訴朱愛民,“人是我殺的,就由我來負責,跟那個人(聶樹斌)無關”。
一年半后,2007年3月一審判決王書金死刑。律師在上訴書里寫下了這樣的意見:“王書金主動供述石家莊西郊強奸、故意殺人案系其所為,應認定為有利于國家和社會、屬重大立功。”這個時候,王書金已經不會再像開始那樣可以好好睡覺,他甚至因為“想到死一整天都吃不下飯”。
與開始準備平靜接受死刑的心態一起發生變化的,還有王書金原本已經逐漸平靜的性格。在看守所,因為待的時間長,再加上鄭成月的照顧,王書金成為了一個十幾人牢房的“牢頭”。鄭成月回憶,有一次一個新進牢房的犯人和王書金發生沖突,扇了王書金一巴掌。白天沒說話的王書金在晚上睡覺前,忽然跟新犯人的鄰鋪換了鋪位,聲稱“反正都是死,多殺一個也無所謂”。聞訊趕來的鄭成月,把那個新犯人銬起來后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替王書金出出氣”。
一審結束后,王書金更換了羈押地點,沒人知道他在哪里。6年間,鄭成月在49歲那年被提前退休。也有媒體報道,王書金被轉移了四次看守所。朱愛民再次見到自己的當事人時,是在2013年二審的法庭上。在經歷過“消失的6年”后,庭審現場上演了司法史上罕見的一幕:被告人堅持要求追究未被指控的罪名,公訴方卻千方百計地為被告人開脫。朱愛民發現,相比6年前,王書金思維敏捷了不少。他后來得知,這6年間,失去鄭成月庇護,經常被人告知“律師出了名,不會再管你了”的王書金重新落入一個黑夜般的環境。
“消失”期間,這個曾經只看戲曲臺的農民,幾乎每天都要看《新聞聯播》和一些法制節目。在后來與王書金的會見中,朱愛民發現,這個沉默木訥的殺人犯開始主動與他談起了國內其他的冤假錯案。“咱殺人咱自己承擔,冤不了別人。”在看到呼格吉勒圖平反后,王書金對朱愛民說。他也告訴朱愛民,自己害怕死刑復核的時間拖得太長。“求生是人最基本的本能,長時間的等待對他是種折磨。”朱愛民說。
二審判決死刑后,王書金與朱愛民的談話時間慢慢變長。這個朱愛民眼中從來沒流露過情感的殺人犯,也開始在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死亡前流露感情。他想見一面自己的哥哥,問問他為什么當初沒把自己教育好,如今走上了這條路。他最掛念的,是自己的小女兒。他還記得,在滎陽時,他常帶著小女兒沿著火車道,朝著北方一直走。
火車道的北方是王書金的家鄉,那里如今是他永遠也回不去的地方。當年犯罪現場的那口老井已被填平,王書金打工的那個磚窯廠也只剩下一處深坑,但村民還是無法忘掉這些傷痛。他的哥哥王書銀這么多年來在村里還是“抬不起頭”,有村民記得,王書銀曾明確說過,“他死后就算被狗吃了,也不會讓他埋在祖墳里”。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