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 翔

□王永泰

飛 翔

□王永泰

男人將雞腿、薯條、漢堡等食物擺滿了餐桌，自己只拿了一杯果汁坐在男孩對面慢慢吸著。

“老爸，這些真不如你做的好吃。”男孩咽下一口炸雞腿說。

男人看了男孩一眼：“不好吃還吃那么多。”

男孩嘿嘿笑了，又咬了一口雞腿。

小縣城沒有麥當勞，沒有肯德基，只有一家德克士。男孩早就盼望著到德克士美餐一頓，男人總是覺得太奢侈，不劃算，就騙他，只要他能考到九十分就請他吃德克士。這次要走了，男人決定滿足男孩的愿望，也算了卻自己一個心愿。

“老爸，你是不是和我媽離婚了？”

男人被男孩的話嚇了一跳：“胡說八道，你聽誰說的？”

“我猜的。”

“沒有的事，不要亂猜。”

“我看你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是出去打工，暫時離開家一段時間。”

“真的？你出去做什么？”

“廚師。”

“做廚師比你做教師賺得多嗎？”

“啊？這不能比的，我是覺得我比較適合做廚師。”嘆了口氣，男人又說，“或許你媽媽的教育方式是正確的，畢竟都那么教著呢。”

男孩“哦”了一聲，默默地吃著。

窗外街道上，一個蹬三輪車的和一個推車賣菜的中年婦女撞到了一起，西紅柿滾了一地。兩個人吵起來，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男人正看著窗外發呆，男孩突然說：“老爸，你倆要是離婚的話，能不能等到我十二歲以后再離？”

“為什么？！”男人吃驚地看著男孩，他真不知道男孩那圓乎乎的腦袋里都裝了些什么東西。

“到了十二周歲我就有自主選擇權了，”男孩看著男人堅定地說，“我是說法律就不能把我判給媽媽了，我想要跟你過。”

男人被男孩認真的樣子鬧得哭笑不得：“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從哪學來的？”

男孩說：“我們班麗麗就是現成的例子，她爸媽離婚了，她和爸爸好，法院卻把她判給了媽媽，就是因為她還沒到十二周歲。”

男人不得不重申：“老爸和媽媽真沒離婚，也不想離婚，你千萬別胡思亂想。以后爸爸不在家要聽媽媽話，好好學習，不要惹她生氣。不管怎么樣，大人都是為你好。”

……

“老爸，你把我也帶走吧。”

“那怎么可以？我很忙，沒時間看你學習。”

“我不用你看著，我是說……我不想上學了。”

“胡鬧，不上學將來能有什么出息？你知道你媽媽把你轉到實驗小學費了多大工夫嗎？”

男孩看著男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胖嘟嘟的嘴唇上蒙著一層油脂，在燈光下顯得流光溢彩。男孩振振有詞地說：“我覺得不上學也不見得就沒出息。我們班小胖他爸爸小學都沒畢業，照樣做老板賺大錢，那些給他打工的都是大學生。”

男人明知道男孩說的不對，偏偏一時不知道怎么反駁他。男人想了想才說：“那也不行啊，你還這么小，不上學能做什么？”

“我可以做學徒啊，跟著你學做菜，我覺得做個大廚挺好的。”

“不許胡說，你一個小孩子懂什么？以后不準你再有這樣的想法！”男人一拍桌子，頓時引來眾多目光。

男孩低下頭，不再做聲，也不吃東西。

男人看著男孩的樣子又覺得他怪可憐的，忍不住哄他：“你這么小拿菜刀都拿不動，怎么學手藝啊？”

男孩還是不說話。男人又說：“你想想啊，你現在就像小鳥，翅膀上的羽毛還沒長全就想飛，能安全嗎？”

“那還要多久我才能自由地飛翔啊？”男孩眼淚汪汪地看著爸爸。

“這樣吧，老爸答應你，你念到高中畢業，不想念了咱們就學廚師。你看行不行？”

男孩皺起了眉頭，低聲嘟噥著：“還有七八年的時間啊，簡直是浪費生命，太痛苦了。”

男人心里一陣難受，他何嘗不知道男孩的痛苦呢？但是，他卻說：“那也得堅持啊，我們大人都是這么堅持過來的。”

某一天的下午，一棟大樓的樓頂上，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背著書包，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他一屁股坐到墻角，閉著眼睛大口地喘著粗氣。直到氣息勻稱了，他才睜開眼睛，打開了書包。

小男孩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數學卷子，卷子上有兩道紅線，紅線上的數字是八十七，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每道錯題抄寫一百遍。男孩看著卷子，看著看著忍不住哭起來，哭了一會兒，拿出一支筆，把卷子鋪在一本書上面，歪歪斜斜地寫道：媽媽，老師，我做不到。

男孩把東西都收好，站起身，一步步挪到樓邊，他哆嗦著趴在矮墻上，探出頭向下看，樓下的車子一下子變小了，像一只只兔子在不停地穿梭。他趕緊縮回了身子，一下坐在矮墻邊，眼淚再次流淌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男孩睜開眼睛，抬手擦干淚水，仰著頭，大瞪著雙眼，如泥塑般一動不動。良久，男孩站起身，他不抖了，不喘了，穩穩當當地站上矮墻，昂起頭，伸展開雙臂……

（原載《天池》2016年第1期湖北韓玉樂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