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離人淚

劉耀暉

當時年少，歡喜笑鬧，輕裳淺褂，竹馬青梅正好。今夕何夕，青絲綰髻，寶劍華履，韶華只余嘆息。研墨扶筆，空余墨跡。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詞是婉約淚，流經百年離人的心海。

在我讀過的那么多詩篇里，總有那么一個婉約清麗的少女和一個刀劍快意的男子。或是，那年額發初覆淺嗅青梅，他騎竹馬吟詩作對；或是，那年放榜他孫山名落，你素手烹湯舉案齊眉。又或是，你自此端居后宮心知此生再難相聚，只見華宴上他遙遙相坐，容貌添了瘦削，再難共讀李杜吟賞《詩經》。多少離人，離了故居別了舊人，情深難壽慧極必傷。

有一個詞人，他隔著萬里的時空仍手執書本煢煢而立。他是御前帶刀侍衛卻又是皇親貴胄，二十八歲那年帶病唔友一詠三嘆，醉后長病不起溘然長逝，他是納蘭。榮華未讓他沉醉于富貴，身在廣廈，卻常有山澤鳥魚之思。然而這樣的一個男子，舞刀弄劍之時卻留下了酒痕淚跡的詩篇。表妹入宮發妻去世，后來的沈宛緣分不深不能白頭。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如果有那么一天，熟悉的天氣熟悉的景致，甚至連空中漁歌唱晚的音符都尤其相似，只不過浮生薄暮，身畔也失了一人，心中又是怎樣的無處安放呢。帝王身邊以寶座為漩渦又使多少年輕的生命舍命奔赴機關算盡，唯有夜闌夢醒，再見遺婦的裝奩粉黛，才敢提筆再書一段，再書一段。只愿化為明月，不辭冰雪為卿熱，只愿再夢見當初讀書潑茶的樣子，卻心知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那些離人，那些在我雙手間翻閱著的詩篇，終是舟也載不動的愁緒，終是故人音容笑貌宛如在目，卻全是擁不住的夢。那些青梅如豆柳似眉的人，只不過芙蓉鎮還在，該有的小橋流水也有，卻再沒有享景的興致，更加沒有當年那或俊朗或美艷的笑臉了。

回望詩詞，點點滴滴竟是離人淚。西湖殘雪折柳送別，灞橋三送十里長亭，或是他遭貶離京，再憶當年朝歌盛世友人相酬，或是他趕赴邊疆，關山飛度再憶故鄉炊煙老宅。那些被命運分離的游子，被天神羨妒的戀人，自此天各一方。離人卻偏用盡艷絕的意象，不過想掩飾繁華之間自己無處安放的冷的哀愁。那該是種怎么樣的心情。他人沉醉于玉壺光轉鶯鶯笑語，你卻寂寞而無味，只想垂下簾幕無言憑闌。

春來好景處處，柳煙廊橋玉爐暖霧。柳濤緩緩淡花初，卻將春簇。再看春景，不是柳煙，不是暖霧，酒痕墨跡，卻是離人淚。

或許動人的詩詞都有那么點相似之處，內在都有著同一種情緒驅動著帶領著，讓這些詩詞隔著千百年時光仍然能夠牽動著我們的心情，仍然能夠體會每個人心中最深的一點眷戀，一點悵惘，一點做不完的夢，一點說不盡的愁。中國文人不曾有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情結和悲劇力量，卻有著這樣靜默卻婉轉的小情思，于無聲中動人。讀罷詩詞，離人的淚水最是讓人難忘，詞語間懇切的一顆顆跳動著的心，仍然傳來那保存了千年的微熱的情意。

[作者通聯：深圳市第二高級中學指導老師：劉尚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