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6

施雨彤

沙上有印，風中有音，心中有影。您的影，鐫刻于心湖間的影，陽光斑駁著的影，不斷變換著的影。倒影，是您走過時留給我的印跡，亦是您贈予的愛，那抹影，那份愛。

不覺間掉進了記憶的心湖，有您，有我。迎著初升的煦陽去海邊看日出，我趴在您的背上，隨著您走路時的一起一伏，陷入了酣睡。在夢中，亦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悸動。黑夜中漫長的等待，裹挾著沁人的寒，您給我蓋上了厚厚的外套，而自己卻穿得極為單薄。待太陽快跳出海平面時，您輕輕地搖醒了我，“囡囡，快醒醒，太陽出來了！”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有的只是黑寂，耐不住寒意，我又一次睡著了，您卻不依不饒地晃著我，把我拋起來，又穩穩地接住。那片海上久久回蕩著歡聲笑語，朝陽終于在我和您的期盼中躍入了視線。那橙黃的光芒后隱匿的赤紅尤為閃耀，恰似您眼中的光芒，讓我不忍移開視線。祖孫兩人靜靜地站在朝陽下，不聲不語，只是看著太陽慢慢地升起。

或許，那時的我還不能明白一輪太陽意味著什么，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時間段，只要有太陽，您都能夠欣賞。隨著我的成長，我領悟到您的心潮澎湃，斯時斯地，不同的是那份心境，那份意境，那個與之相伴的人。沙上印著我與您的影，照片中剛剛退休的您，身姿依然挺拔，背上的我卻趴在您肩上吐泡泡，顯得尤為不符。那張照片記載的只有那抹影，陽光下的您和我，雖然不能看出您的表情，想必也是與孫女同在的甜蜜吧。

若說沙上的影，留有您的意氣，那您坐在院中的影，則是愜意。您喜歡窩在陽光中，您說陽光有軟糯糯的味道，也著實為難您說出了如此文藝的字眼。您喜歡我躺在床上，然后講故事給我聽，您不講格林童話，不講孫悟空，不講奧特曼，而講您那段當兵的故事。那段與兄弟同在的日子，再苦再累也都挺了過來。在午后的暖陽里，伴著您特有味道的嗓音入眠，即使沒有播音員的字正腔圓，還摻雜著方言，沙啞了的音質卻是最好的催眠曲。懷念您那像老式音響一樣娓娓道來的感覺，有一份沉淀的厚重感。

時至今日，知道您說出“軟糯糯”的緣由，是因為您帶著我串門時，有人說“你孫女軟糯糯的，真可愛”。我不禁笑了，人家夸我，您都格外高興，好像夸的就是您自己一樣。或許，您給我講您當兵的故事，是想讓我珍視眼前來之不易的幸福，是想讓我明白那份艱辛，抑或是為了培養我的那份擔當。然而我未曾想到，您也是為了懷念您的戰友，您退休后的日子著實沉悶，您沒有了共同傾訴的同齡人，您只有那段清晰的記憶……

那日，昔日的戰友終于聯系上了您，您愣怔了幾秒，在不堅定的語氣中猶疑著“曹連……長……？”那不變的沙啞之音，和著厚重的鼻音，打開了您記憶的閘門。多少年來，您從未放下的心結終于解開了，當時通訊的不便，致使你們錯過了最應相聚的時刻。如今的你們都老了，佝僂的脊背，溝壑縱橫的皺紋，無不彰顯著歲月的流逝。但“時光不老，我們不散”是你們老一輩最真摯的承諾。那一日的您，哭了，您躲在陽臺上輕聲啜泣著，午后的陽光偷溜進窗戶，將您的影倒映在亮白的瓷磚上，您聳動著肩，望向那片有戰友的遠方，不禁淚涔涔了。

不知給我講故事的您，可曾偷偷拂拭袖子，隱藏那份懷念，可曾講著講著就陷入了沉思，可曾一時心切，想要去尋找……我只知道，午后的暖陽勾勒的您和我，有一張躺椅，一張板凳。

不論是在煦日里看日出，還是童年時講故事，亦或是您在陽臺上的追憶，我都能感知您的存在，我能夠踏著您的倒影感知那份溫度，即使不能親眼看到那抹影，但我參與了。您的倒影，在不覺間記載了我與您的故事，寫下了您對我的愛。

爺爺，自從您病后，我們還沒有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我們還沒有欣賞落日的壯美，我們還沒有與您的戰友再相見……

爺爺，您的前一段倒影由您愛我，后一段由我愛您，換我挽著您、牽著您，用倒影記載時光不老，您說可好？

（指導教師：張亞娥）

專家點評

作者是一位善寫文章的人，采用總分總的結構：先總寫“沙上有印，風中有音，心中有影”，然后由一句“不覺間掉進了記憶的心湖”進入回憶性的敘寫，最后歸結為“不論是在煦日里看日出，還是童年時講故事，亦或是您在陽臺上的追憶，我都能感知您的存在，我能夠踏著您的倒影感知那份溫度”。同時又安排了“我”對爺爺的感情變化作為行文的線索，突出作者在長大，和爺爺的感情在加深，在對爺爺往事的回憶中傾注了甜蜜的溫暖、無限的感激，這才有“您愛我”到“我愛您”的回報。結構嚴謹，生活氣息濃厚，感情真摯。 （周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