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祥的詩

黃明祥

想母親

天空，會掉下樹葉

會有閃電、雷聲、冰雹

隕石，像血球墜落

大海濺起星光，通宵轟鳴

天空，一定還有什么

沒有放下

鐵匠

他說：用手指挖過土刨過樹皮的，會做鋤頭；

喜歡望月的，會做鐮刀；偷過生產隊的米，會做火鉗；

有仇家的，會做斧子；冬天沒有棉衣的，會做柴刀；

嘮叨的，會做菜刀；心細的，會做鍋鏟……

這個自學成才的鐵匠自豪了大半生

說這些時，還在暗暗使勁

他對到過海邊坐過船的人很是羨慕

說要做一把鐵錨

除夕的火塘

要將金色的狼群喂大

不再哄搶灰燼里的紅袈裟

后退的影子像奔來的

另一群餓獸，在墻上左沖右突

發動一輪又一輪的暴亂

光景多么興旺，我們圍著火山口

想烤熱起起落落的風聲

一生為賊

字一經造出，即死去

詩人是最后一個盜墓賊

他愛——紙里的魂

他依然會指著舊照說

……風景……

風景里的風

把那天的陽光撒進了湖

將一個人吹成兩半

堤上兩個二分之一的影子

懸下鏡面，一前一后

像晾著的兩件衣

等著風干一湖的水，就這樣

一生懸著

石匠

要精通相馬、訓獅、馭象

要有興致觀魚、打鳥，出入江湖、廟堂

臨海憑空，要有高遠信仰

研究神話、歷史與戲劇

要明了房屋的構造，與地基的沉降

擅長使用錘子、刀具

要熟于鑿詞，更大余地得用上炸藥

墓志銘中，忌諱出現錯別字與驚嘆號

還得就著流水，修改自畫像

總之要知道，石頭是一時靜止的風

特朗斯特羅姆

退還贓物的尾曲到了

你的右手耷拉著，先交出態度

鴨子伸長脖子，將要鉆入冰窟窿

像在懷念一只貓，像觸及烙鐵

你的睡姿，交出鐵錨

我偷了一個，送給一個望海的

內陸鐵匠，拋進了墳堆深處

他同樣長于短制，一生

敲擊一個字，光壓縮進鋒尖

黑點還在精煉，扎入

啞巴

塘邊有顆突石，一個夏日的正午

像點燃后扔下水的鞭炮

炸出一聲悶響，裂縫一頭

閃入水中，另一頭去向不明

說與母親

夯實的土，不會透風

土是風化的石頭。不要再看

不要再擔心，風吹

夯實的土，不會淋進雨

雨是流落外面的淚。不要再哭

路上的泥濘，漸漸干了

土，埋葬了風雨

你不要再關心天氣

雷是空中的呼喚

你不會再聽見

閃電是點燃的錢紙。火苗再大

也無法給你一絲溫暖

封存的土里，照不進陽光

不再有白天。你熬過太多夜

不懼黑暗。你不會孤獨太久

土里沒有星星，不再有夢

你不會再被人間的噩夢驚醒

母親，我沒給你拔過白發

現在每年來拔墳頭的草

大理石——致博爾赫斯

我取得視野的硬度，如你作為盲人

要聽見線條最前面的點小于針尖

如光的芒刺在耳膜上激進，提煉天空的痕跡

談何容易，我要從每個方向

找到世態的花紋，虛擬的山水風光

聞見你從你肺部飄散的書香

幸好你繼承了父親的失明，時間只剩下夜晚

足夠專注石頭里的黑暗

往返于夢境，歧途如此真實

預留了太多紗窗，蒙在地面與墻壁

在雕塑下，爭議囈語可能粉碎的堂皇

我不忍心吹滅那一炷低矮的炊煙

露出你說的墓碑

亡靈

很輕。沉穩如一座墳墓

風化保持削骨的平衡

于零度或一百八十度，忘記

讓予一株野草與獸為伍

偶然被賊連根掘起

萬般精神的水，輪番上陣

然后四分五裂

每人舉起一片，窺視陽光

一份五毒俱全的證詞

如此剔透堂皇。并無鬼影

疾走的磷火如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