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氣
“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
此話道盡了風景的本質:世間風景,莫過人文。岳陽樓以范仲淹“憂樂”兩字而占千年來風景之魁,即在于它象征了數千年華夏文明的根本精神:以天下為念,先憂后樂。范仲淹一生,也正是這一精神的寫照。宋代朱熹評范仲淹說:“天地間氣,第一流人物。”名士劉宰說:“本朝人物,南渡前,范文正公合居第一。”日本三大名園之一的岡山“后樂園”,其名出自范氏文章,亦可見范仲淹精神流風所及。細說起來,范仲淹是幸運的。三百年大宋,太平年月不足一半,他生于其間,趕上太平年代,雖然邊疆有戰事,卻正好成就了他的事功而已。用兵一事,他之前的文士,唐代杜牧與他可比。小杜精研兵法且恰逢國家平定割據的時代,但始終無緣親身參與,范龍圖卻是臨危受命、堅守前線對敵一方的陜西安撫副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如此文字,見出范仲淹確為深于軍旅之人。
讀范仲淹傳記,感嘆最深的,還是他所處時代的價值觀之統一和他對這種價值觀的認同、推進。朱熹說:“至范文正,方勵廉恥,振作士氣。”今人有評論說,范仲淹引導了宋朝的精神文明建設,或不為過。古人有“三不朽”之說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范仲淹可謂為三立而不朽矣!以憂樂天下而千古,讓人感嘆華夏傳統文化對人的陶冶作用之大。
范仲淹是偉大的,但也不要期待他是完人,正像有人指摘他與柳七一樣把“忍把浮名”寫入詞中,其實,這是中國傳統士子的一體兩面,又何嘗不是對個體生命的體悟、自覺而已。反過來說,沒有對個體生命的體悟和自覺,恐怕也不會有高度的精神追求,因此,寫下“自古榮華渾一夢,即時歡笑敵千金”和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是同一個范仲淹。內外而已。范仲淹逝后七十年,有靖康之變,北宋滅亡。那時或許會有人想起他倡言的“內惟修德,使天下不聞其過,外亦設險,使四夷不敢生心。此長世之策也”。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春去夏來之際,刊物獻上“千古洞庭岳陽樓”特別策劃。岳陽樓本是岳陽城西門樓,地當沖要,更因“唐賢今人詩賦”而名聲大著,但真正得以千古不朽,卻是因范仲淹而致,正如岳陽樓既是一座軍事用途的城樓,也實在是一座寄托了數千年華夏文明之根本精神的大廈。
本刊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