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藝問道

耿劍

1947年，呂敬人生于滬上人家。童年時期，父母的文化藝術熏陶，深深影響了他們五兄弟。“每年初夏，父親的藏書都要拿出來進行晾曬，數百卷軸的書畫鋪滿了整整一個陽臺，我們五兄弟像供奉神靈一樣以敬畏的心情細心展開畫卷，領略品嘗古代巨匠大師的水墨丹青、書道妙法，像涓涓細流滲進我們的內心，日積月累，終生受用。”得益于家庭的影響與后天的磨礪，而后呂敬人就一直進行繪畫、設計創作，從未與紙張、書籍相離。

呂敬人從小習畫，小學開始練習畫花鳥，這樣的生活直到1966年“文革”開始而被打破。那年，呂敬人考取了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畫系，但因“文革”開始，全國取消高考，最終無緣。為了遠離紛擾，1968年，呂敬人不得不遠走他鄉，到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在北大荒待了整整十年，其中的喜怒哀樂，非他人能體會，亦成為他寶貴的人生經驗之一。在兵團，他與馮遠、侯國良、趙國經等一眾城里來的知青一起，在連隊、團部畫幻燈，當放映員。平時，他們參加伐木等勞動，其他時間就湊在一起讀書、畫畫。他們雖身處閉塞的北國，卻也透過種種途徑找到了當時僅供高級干部閱讀的“內部參考”和一些西方名著。呂敬人就是在那時大量閱讀了世界名著，如《大衛·科波菲爾》《悲慘世界》《戰爭與和平》等。通過讀書，他積累了豐厚的文化底蘊。在艱苦乏味的生活中，也伴有讓他們發揮自身特長的機會，就是每年在佳木斯會舉辦為期一個月的繪畫學習班，為部隊美展的舉辦而進行交流、學習。抓住這個機會，得以與美院附中的一些專業人士進行切磋。

因為有著良好的美術功底，呂敬人負責生產建設兵團宣傳畫的創作工作。后來，他又被借調出版社參與連環畫的創作。1973年農場接到任務，要求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與上海過來的賀友直共同組成三結合創作小組，繪畫“文革”題材連環畫《江畔朝陽》。在創作初期，賀友直帶著他們走訪了鄉村、街頭，把每個有可能用到的道具都做了詳細的筆記和寫生，并與當地的農民一起交流。賀友直真誠的態度使得他很快就融入進去，老百姓愿意與他暢談，使得他細微地觀察到人物的內心，為創作做準備。呂敬人回憶道：“賀友直成了我終身的恩師，他以對藝術的思索和專業的創作方法、做人做事的態度、嚴謹的創作風格點拔了我的藝術道路和人生之路。我開始懂得怎樣觀察生活，如何用藝術的視點進行人、事、物的交流溝通，并成為我一生追求的職業。我的書籍設計思路和插圖創作手法是從他的許多教誨中萌發出來的。”整整一年，讓呂敬人獲益匪淺。年底，為創作《西沙兒女》，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三人被借調到黑龍江人民出版社。有了先前的經驗，他們創作起來也找到了門路。12月，他們從黑龍江、北京、湛江幾經輾轉才到了西沙，去體驗生活。一北一南、一寒一暑，來不及適應，他們就開始采集肖像、采訪人物原型的工作。幾個月后，他們回到哈爾濱，把累積的速寫辦了個展覽，頗受好評，之后又潛心創作一年，出版了《西沙兒女》（正氣篇）上、下兩本。之后，呂敬人還出版了《初升的太陽》（合作）、《智斗》等連環畫作品。

1976年，“文革”結束，百廢待興，全國的出版社紛紛恢復工作，人才稀缺，呂敬人的作品因在北京展覽時被中國青年出版社看中，而得以調入，開始了他與出版相關聯的工作。在中青社，呂敬人負責文學插圖工作，期間他畫了不少插圖作品，如《小城深巷》《我是貓》等，也參加了全國性的展覽，1984年《秦一世、秦二世》文學插圖入選捷克斯洛伐克國際插圖展。“出版社是一個充滿書卷氣的地方，跟著老編輯，我知道了應該如何當一個編輯，也逐漸開始涉及書籍裝幀的領域，盡管那時還僅僅限于封面裝飾和簡單的版面裝潢。”為了提高自身的藝術技能與擴大眼界，呂敬人時常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對面的中國圖書進出口公司找一些外文原版書，拿著水粉盒子去臨摹封面。但他已經漸漸不滿足于這種學習方式，1989年，機會終于降臨，因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和日本講談社的協議，呂敬人被派去日本交流。他有幸在杉浦康平的指導下學習，但這短短的一周多時間根本無法滿足他的求知欲。第二年，呂敬人申請到杉浦康平的獎學金二次東渡求學。這段時間，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那時，杉浦老師每周都給我講課，他對我十分用心，關懷備至，讓我參與了大量的實踐，并處處對我言傳身教。吃飯、下午茶也是講課的時間，傳授設計以外的知識，如音樂、喜劇、電影、展覽等等，對我書籍設計以外的藝術修養的教誨是全面的。”十年后，呂敬人翻譯并編著了《杉浦康平的設計世界》。

1996年，回國三年的呂敬人，終于突破屏障，與寧成春、吳勇、朱虹四人一起做了一個“書籍設計四人展”，并出版了《書籍設計四人說》，在國內正式提出了“書籍設計”的概念。“我們試圖以這樣的概念，改變人們對書籍裝幀的固有看法。”這一概念的提出，引起了出版界和海外同行的熱切關注。1998年，呂敬人成立敬人設計工作室。有了自己的天地，呂敬人可以全身心地大展拳腳，“在這里可以盡情工作，做更多有意義的書，效率和質量有了更大的保證”。同年，他也開始在新聞出版培訓中心講課，與出版社同行進行交流，使得他的觀念在出版界得以推動。2002年，呂敬人正式調入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視覺藝術設計系任教，直到今日，十幾年間，呂敬人培養了一批批優秀的年輕書籍設計師，也在教學相長問，豐富、深化了自身研究理論，出版了《敬人書籍設計》《敬人書籍設計2號》《書藝論道》等設計類專著。與此同時，國內也越來越重視書籍設計，舉辦了多種賽事，呂敬人曾參與了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屆全國書藝展，由于這些展覽和學術活動，掀起了一個又一個書籍藝術設計的熱潮。同時，呂敬人還參與了上海新聞出版局從2003年開始舉辦的“中國最美的書”評選工作，通過這一活動，把中國的書籍設計推向了世界，自2003年至2012年，每年都有“世界最美的書”獎項獲得，讓世界了解了中國的書籍藝術。2012年，呂敬人再進一步，成立了“敬人紙語”，這家坐落在北京文化地段南鑼鼓巷的五百平方米體驗店，是國內首家以紙張為主題，集紙材書藝和紙創意產品開發、展示、銷售，手工體驗，工坊服務，設計教育，藝術展覽，咖啡閱讀服務為一體的紙張文化集結地。

從早期的《生與死》《中國民間美術全集》開始，呂敬人做書籍設計，一貫講究的是“承其魂，拓其體”，他說：“注重中國風和表現中華文化傳統書韻是我不遺余力的設計追求。”2002年，呂敬人設計了《梅蘭芳全傳》一書，他別具匠心地將書口做了一個特別的設計，在翻閱書籍時，左翻是穿戲服的梅蘭芳舞臺形象，右翻是著便裝的生活形象，書口呈現出梅蘭芳生命中的兩個舞臺。“書可以成為一個在翻閱過程中有生命記憶的東西。設計已經不是簡單的裝幀了，設計師成了文本的編導者。”2008年，為配合北京奧運會設計了《中國記憶》，并榮獲2009年萊比錫“世界最美的書”金獎。2012年，《剪紙的故事》獲得了“世界最美的書”銀獎。

呂敬人始終認為，他的插圖、設計很多都是得益于早年的連環畫創作經驗，多年來，也始終未曾隔斷與連環畫的聯系。2013年，呂敬人受人民美術出版社之托，與工作室一同設計了“中國連環畫名家名作系列”“中國經典連環畫故事系列”，圖書上市后反響熱烈。對于他在連環畫上的恩師賀友直，呂敬人為表敬意，特意為包含了年畫、水墨、草稿、連環畫等六個版本的《小二黑結婚》和《賀友直全集》擔任設計。他也認為，當今的連環畫更為適合當代人碎片化的閱讀模式，并且它的文學性、紀實性、對青少年價值觀的培育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也提議要進一步發展連環畫的數字化閱讀，以及為拓展新的閱讀群體，可向單向街、庫布里克等經營模式借鑒，開發連環畫閱讀體驗館等。他相信，在當下連環畫編創人員的不懈努力下，終會迎來連環畫的再一次發展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