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騙是怎么誘導上當的

徐賁

騙子的手法是編故事，將受騙者置于某種情境之中，

實施精神控制

美國加州圣瑪利

學院教授

一篇題為《天真女被騙118次 騙子：她是除了我媽最好的人》的報道說，有一位家住浙江麗水縉云的陳女士從 2015 年年底開始，認識了一個自稱是“老板”的騙子，先后給他打錢 60 多萬。騙子被抓到后，陳女士才發現，他根本不是什么老板，而是一名普通工人，平時嗜賭如命，從 2015 年 10 月底開始就沒有再出去賺錢，全靠從陳女士那里“借錢 ” 度日，日子過得還不錯。在被抓后，騙子王某還感慨：“她是除了我媽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不很高明的騙術能夠成功得手，這并不只是發生在陳女士身上。騙子自稱是“老板”，開始是利用陳女士貪便宜、想發財的心理弱點，先讓她上鉤，然后一步一步拖她下水。陳女士也許確實比今天一般人更輕信易騙，但騙子運用的卻是一個幾乎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欺騙手法，那就是設置一個受騙人會相信的情境腳本，讓陳女士自覺地去扮演這個腳本里的一個角色：“投資人”。

人總是用特定的框架來理解事情的。同一個情境可以用不同的框架得出不同的解釋和意義。例如，“落草為寇”“揭竿而起”都是對同一情境行為的不同解釋框架。框架本身有說服作用，勸說一個人“造反”要比拉他“當土匪”容易得多。 “文革”中，有的紅衛兵用暴力殘害他人，他們用以理解自己暴力行為的框架不是“犯罪”，而是“革命”。 同樣，投資性的借錢要比單純的借錢容易得多。

不真實的并不都是謊言。倘若不真實的情境是透明的，各方面的參與者們都知道該用怎樣的理解框架去會意，那就不存在欺騙的問題。玩笑里的不真實不是謊言，愚人節或洋蔥新聞的惡作劇也不是謊言。但是，如果有誰用錯了理解的框架，把玩笑當真，那就也會上當受騙。新華社退休記者李竹潤為傳播“西點軍校學雷鋒”假新聞道歉，他說，“那時我年輕，不知道西方媒體往往在愚人節編造洋蔥‘新聞，還當了真。” 李竹潤其實是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理解框架去判斷那則雷鋒信息的真假，他不能設想有人能拿雷鋒來開玩笑。對于因頭腦定框而眼光局限的人們來說，這是自然的常見現象。

西方流行的“靈媒”所用的手法則是設置一個誤導的框架：超能力。超能力又稱特異功能，是指心靈感應、透視、預知、意念力、特殊體質等超自然能力。在美國，當靈媒并不違法，他們用超自然能力替人解決愛情、人生、金錢等疑難問題，當然是要收費的。但是，若是有證據證明靈媒是用超能力來斂財或行騙，則被視為不道德，甚至違法的“精神詐騙”（psychic fraud）。

許多人喜愛魔術，雖然知道那是耍把戲，但看到的還是真實的景象，也就是說，盡管認知告訴他們那是假的，但眼睛的知覺卻告訴他們那是真的。這二者之間不僅不一致，而且這個不一致還讓人得不到解釋（無法解釋），因此而產生強烈的好奇，感受到智力上的刺激和興奮。可是，“心靈法術”卻不同，它要人們在認知上把眼睛所見到的直接當作是真的，只有這樣，偽裝超能力才能達到詐騙和斂財的目的。

英國人類學家埃里克·丁維爾（Eric J. Dingwall）在《魔術與靈媒》（Magic and Mediums）一文中寫道，“人們用來看待魔術和靈媒的想法框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看魔術是一種純粹的娛樂，也可能是好奇‘這到底是怎么辦到的。但咨詢靈媒則是抱有這樣的想法：靈媒與另一個世界的溝通確實是可能的。”不同的理解和會意框架會影響人們如何看待“奇異景象”。例如，觀看者可以視其為偽心靈術設下的一個騙局，因此認為，他們所看到的超能力現象其實是一個詭計。但是，他們也可能不把這看成是騙局，而是看作真實的心靈感應。這樣的話，他們也就會認為自己眼見的現象真的就是超能力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