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蘇媚
耶路撒冷太復雜了,復雜到我心生畏懼,好像接近它就會被層出不窮的歷史裹住。
誰都是一腔悲傷往事,苦大仇深,未語淚先流。根本就是一團亂麻無從理起,只好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任底下暗潮洶涌。
耶路撒冷被各種宗教勢力切割成許多區域,像一顆疲憊的心裂成了無數碎片。
圣城的無奈

關于耶路撒冷(Jelusalem),如今我想起來的就是連綿不斷的雨。每天的日子都是濕漉漉的,好像一擰就有水往下滴,愁眉不展,陰云密布。
耶路撒冷已有四千多年歷史了,三千多年前以色列王國的大衛王定都于此,大衛之子所羅門王修建圣殿,使之成為猶太人的宗教中心。之后,耶路撒冷又相繼成為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圣地。
猶太教的《塔木德》里寫道:“在賜予世界的十份美麗中,有九份為耶路撒冷所得,只有一份給了世界其他地方。”
在阿拉伯語里,耶路撒冷是“圣城”的意思。在希伯來語里,耶路撒冷則是“和平之城”的意思。但這就像是反讖似的,和平之城在歷史上被圍困50多次,被征服37次。強權統治者輪番上陣,迦南人、猶太人、波斯人、希臘人、羅馬人、阿拉伯人、歐洲十字軍、馬穆魯克人、奧斯曼土耳其人、英國人……誰才是耶路撒冷真正的主人呢?或許,誰都不是。
耶路撒冷的每一塊石頭都是有歷史的老靈魂,城墻就像年輪一樣記載著過去的時光。大約公元前2000年,耶布斯人首先在耶路撒冷周圍修筑城墻,之后所羅門王、亞述王國、希律·阿格里帕都在修筑城墻這件事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現在所看到的白色石灰石城墻是土耳其蘇丹在城墻原有基礎上修葺而成的。
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都視耶路撒冷為圣城。因為大衛王曾經建都于此,耶路撒冷就成了猶太人昔日的榮光和未來的希望,流落他鄉時,他們吟唱著《舊約》里的詩句——我們怎能在外邦唱耶和華的歌呢?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記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記技巧。我若不紀念你,若不看耶路撒冷,過于我所最喜樂的,情愿我的舌頭貼于上膛。
對基督徒來說,這里是耶穌早年求學、中年布道、晚年殉難的所在,一條悲苦之路的14站,全長約1公里,每個星期五下午3點都有虔誠的教士如數走來。自從先知穆罕默德從耶路撒冷登上了七重天,伊斯蘭教也視自己為耶路撒冷的主人。
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同源同宗,所以在耶路撒冷的許多圣跡也都是彼此重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先知穆罕默德用來登天的那塊石頭,基督教認為是上帝用泥土捏出亞當的地方,猶太教則認為是亞伯拉罕捆綁兒子以撒、要獻給上帝以表誠意的地方。
猶太教信奉耶和華,信奉舊約,不承認木匠耶穌就是舊約所預言的彌賽亞。猶太教認為彌賽亞應該是一個能把猶太人從外族人統治之下解救出來的猶太先知、祭司、君王,至今尚未來到。
基督教是以信仰上帝和上帝之子耶穌為主的宗教,在傳播和發展的過程中逐漸分化出了不同的派別,以東正教、天主教和新教為主。
公元前6年,耶穌降生在羅馬帝國猶太行省伯利恒(Bethlehem)的一個猶太家庭,30歲時在加利利(Galilee)一帶傳道,宣揚天國將到來,宣傳《福音書》。傳教3年后,羅馬統治者收買耶穌的12門徒之一的猶大,夜俘耶穌,將33歲的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罪名是“自稱為猶太人的王”。
伊斯蘭教是公元7世紀時,麥加人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半島上所興起的,原意為“順從”“和平”,信奉伊斯蘭教的人統稱為穆斯林。在伊斯蘭傳統里,穆罕默德是最后一位及最偉大的先知,又是最接近完美的凡人,集所有美德于一身。
穆罕默德40歲時在希拉山的山洞里潛修,受到神啟,開始了長達23年的傳教生涯,他所宣布的“安拉啟示”被記錄下來,成為《古蘭經》。

據我總結,宗教創始人都會有長期獨處的經歷,大多數是冥想苦修,或者禁食禱告。神諭通常都降臨于這些獨處時分。所謂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當肉身被逼迫到非正常的暈眩狀態,意識就會進入另外一個空間。宗教都是神秘主義。
舊城往事
耶路撒冷舊城并不大,仍然保留著古城堡優雅遺風。如果這里不是耶路撒冷,我會贊嘆它的美。可因為它是耶路撒冷,所以美感不再首當其沖,而是讓位給“復雜”了。
耶路撒冷舊城共有8個城門,閑來無事,自然要把所有的城門一一走來。其中金門在1530年被封死,猶太人相信當彌賽亞來臨時,金門將會重新開啟。
最為壯麗的大馬士革門就在旅館邊上,天天都能看見。錫安門是我專程去尋找的,因為很喜歡那句—— 我們曾在巴比倫的河邊坐下,一追想錫安就哭了。我們把琴掛在那里的柳樹上。因為在那里擄掠我們的,要我們歌唱;強奪我們的,要我們作樂,說:“給我們唱一首錫安歌吧。”

去了錫安門,自然也就到了錫安山(Mt. Zion)了。錫安山上有一幢小小的房子,據說,“最后的晚餐”就發生在這里。里面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列列的基督教教徒過來唱贊美詩。據說樓下就是大衛王之墓。猶太人的恩人辛德勒也葬在錫安山的公墓里。
在舊城的區域里,我最喜歡穆斯林區,因為它有著活生生的氣息,人們照常在此過著寧靜溫情的日子,當然,或者只是如履薄冰。耶路撒冷是個太敏感的地方,每一寸都有歷史,有回憶,掐掐都是淚。古樸的迷巷宛若迷宮,半圓形的拱頂使空間逼仄壓抑,充滿低愁。
兩座清真寺
阿克薩清真寺(Al-Aqsa Mosque)當然是必須去的。阿克薩清真寺是伊斯蘭教第三大圣寺,在阿拉伯語里意為“極遠”,故又稱遠寺。某個清晨,我起了個早去排隊。細雨紛紛,阿克薩清真寺更顯清幽。我疾步往前,趁其他游客沒趕上來前,獨自走至阿克薩清真寺門口。我知道阿克薩是禁寺,非穆斯林不能進入。但還是想要試試看,看他們怎么個拒絕法。
果然被門衛大叔攔住,要求我背誦《古蘭經》。
“背中文版的行不行?”我問。
“不行,要背阿拉伯語的。”大叔笑著說。
我也笑了。
薩赫拉清真寺(Dome of the Rock),又名金頂寺、巖石圓頂清真寺,其突出特點是直徑達20.3米的八角形拱頂,位于阿克薩清真寺以北。兩座清真寺相距不遠,中間的長方形平臺被視為尊貴的禁地。
微雨之中,我將圣殿山(Temple Mount)完整地走了一圈,沒有什么要看的,只是站在廣場上,欣賞阿克薩清真寺和金頂清真寺的外觀,1951年,約旦國王阿卜杜拉在此遇刺身亡。
我作為一個非穆斯林人,已經把除了沙特的麥加、麥地那兩座清真寺以外的其他著名清真寺去得差不多了。很是欣賞伊斯蘭教的建筑藝術,細膩清雅,也喜歡脫掉鞋子,光腳走在柔軟地毯上的感覺。宣禮聲蒼涼深遠,千古深幽,垂首默默聽著,總覺得唱空了天靈蓋,靈魂被喚走,有泫然欲涕之感。
這才知道,最無法抗拒的召喚,并非戀人的呢喃,也非母親的問候,而是自遠古而來的神的召喚。似乎心間種種煩憂,此后都無足輕重,不復存在。悠久的宣禮聲,驅散了塵世喧囂,繪出了一片清靜心田。
悲苦之路

某天下午,突然決定去走一走耶穌的悲苦之路(Via Dolorosa),一站站地尋出標志來,最后走至圣墓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Sepulcher),這里是耶穌受難、安葬、復活的地方,傳說耶穌死后3天從墓中復活,與門徒一起生活了40天后在橄欖山頂升天。
教堂為古羅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希拉娜太后于公元335年所建。工程宏大,持續了270年之久。公元614年,猶太人和波斯人聯手焚燒該教堂。公元617年,當時的阿比丁修道院院長穆德斯提重新修復了該教堂。
圣墓教堂是一個迷人的建筑群體,為六個基督教派所共同擁有。從1187年起,各派一致同意教堂的鑰匙由一個著名的穆斯林家庭保管。
教堂里擠得密不透風,好幾處重要的地方都排起了可怕的長隊。我望而卻步,退了出來,可想想自己也沒事可干,就再次進入,加入了長隊的行列。這里的基督墓是全世界基督徒的圣地,非常狹小,要俯身進入。樓上還有耶穌當年被釘十字架的地方,圣母瑪利亞的雕像悲哀地佇立于一側,胸口插著柄劍。
舊城里的猶太區是最為新潮時尚的,理應悲情的哭墻(Western Wall)被各國游人往墻縫里塞紙條的小動作搞得很媚俗。以色列人堅信自己是上帝的選民,行事往往流露出“我和你們不一樣,要比你們優秀一點”的感覺來。我對此并不反感,只是覺得以色列人太強烈了,太悲情了,對于復雜的東西理解起來都要更加謹慎。
驕傲的人,你可能無法投入感情,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契合點。甚至于,你會隱隱地感覺到,他們即使受盡磨難,膝蓋也不曾彎下,他們即使打出了悲情牌,可還是不需要你憐憫—— 無論以色列人發生什么,都有神的旨意在。他們是直接與上帝在西奈山(Mount Sinai)上立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