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四毛
(吉林大學 哲學社會學院,長春 130012)
我們知道,在20世紀60年代,由于對蘇聯模式的不滿,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普遍掀起了一場非斯大林化運動。時代的變革也帶來了一股理論的春風,東歐諸國的理論界也開始了對蘇聯國家機器強加給他們的意識形態進行反思。人們通常把這一時期反思蘇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成果統稱為東歐新馬克思主義。東歐新馬克思主義形成于對蘇聯馬克思主義的自覺反思,把馬克思主義理解為一種人道主義是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的共同理論特征,反思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建設經驗是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的共同現實關懷。長期以來,蘇聯馬克思主義作為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和蘇聯的國家意識形態,在東歐諸國進行了廣泛的傳播,在人們心中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蘇聯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思想進行教條式理解,選取馬克思的晚期思想作為其成熟理論,對馬克思早期思想采取全面否定的態度。與蘇聯教條式的馬克思主義相反,東歐新馬克思主義者更重視馬克思早期的思想。沙夫作為波蘭著名的哲學家和社會活動家,是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他試圖用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來重新理解馬克思主義。
人們說,觀念變革的時代也是容易受到外來思想沖擊的時代。在東歐各國進行社會改革的背景下,知識界也開始接受西方的新思想。20世紀60年代,正是存在主義興起并廣泛傳播的時期,存在主義迅速在東歐諸國傳播并引起強烈反響。存在主義非常重視人的問題,并且認為馬克思忽視了人的問題。沙夫看到了存在主義在波蘭乃至東歐諸國的現實影響力,但當大家都在接受存在主義的觀點的時候,他卻對存在主義保持了警惕。沙夫強調馬克思并沒有忽視人的問題,人的問題是貫穿馬克思思想始終的主線,馬克思后來轉向經濟領域的探索并沒有脫離這一主線,經濟問題不是目的本身,經濟問題只是人的問題的具體實踐。在沙夫那里,人的問題就是個體問題,他后來又把個體稱為人類個體。現在的問題是,馬克思主義關注個體問題,存在主義也重視個體問題,那么,存在主義的個體問題和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是同一個問題嗎?或者說,存在主義可以回答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嗎?這是沙夫最感困惑的問題,他在《人的哲學》中深刻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并且在批判存在主義的過程中闡釋了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
蘇聯馬克思主義為了適應高度集權的計劃經濟的需要,強調以集體主義為原則,沒有對個體問題給予應有的關注,而存在主義看到了蘇聯馬克思主義忽視的個體問題。我們知道,繼海德格爾之后,薩特是存在主義主要代表之一。薩特非常推崇馬克思主義,稱馬克思主義是“我們時代的不可超越的哲學”[1]2,同時,薩特也意識到蘇聯馬克思主義存在的問題,他甚至在《辯證理性批判》中直言,蘇聯馬克思主義存在一種人學空場。薩特看到蘇聯馬克思主義忽視的個體問題,他主張把存在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結合起來,以相互補足。他試圖把存在主義的內容加入到馬克思主義中,并使馬克思主義隸屬于存在主義,即把馬克思主義改造成為存在主義化的馬克思主義。
存在主義以揭示人的本真狀態為目的,主張人的存在先于其本質,強調個體存在的自主性和獨立性,捍衛主體的絕對自由。可以說,存在主義是西方社會危機和道德沖突的產物,適應了當時的社會需要,因此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存在主義認為個體是絕對自由的,人的本質出于人的自由創造,這種觀點大大迎合了人們的社會心理需求。沙夫看到,存在主義在波蘭知識界產生的影響力和巨大的吸引力,人們也借助存在主義提出了許多所謂原創的觀點和新穎的思想。存在主義引起人們的關注,是因為它強調個體問題,關注個體的生存和命運。由于受到蘇聯正統馬克思主義的影響,許多傳統的波蘭馬克思主義者把個體問題看成是“敵對的領域”,個體問題似乎被存在主義所壟斷。沙夫說,存在主義探討了蘇聯馬克思主義長期忽視的個體問題,“許多人在存在主義之中看到了自身所關切的東西”,在迷失政治方向和急劇的道德沖擊的情況下,充滿無助感的人們轉向存在主義的負面視角去追問和分析“令他們迷惑的問題的根源”,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2]9-10。
面對存在主義的挑戰,東歐的知識界做出了不同的反映,主要形成了兩派:一派對存在主義采取完全歡迎的態度,基本接受了存在主義的主張,放棄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沙夫把這一派稱為馬克思主義的修正主義;另一派則相反,他們對存在主義采取完全排斥的態度,沙夫把這一派稱為新實證主義。新實證主義完全拒斥存在主義的主張,試圖消解個體問題。新實證主義者認為,哲學從發端始,就以追求普遍規律作為哲學的主題,形成了“追求絕對真理”的思辨哲學的傳統,實證主義堅持“哲學必須和科學相一致”,是這種思辨傳統的現代表達,而個體問題,如個體命運、選擇自由、生活意義等問題,則似乎脫離了哲學的主干[2]42-45。這樣,新實證主義站在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堅持哲學是研究“支配整個現實的最一般的科學”,哲學不關注個體自由及其道德責任問題。新實證主義者把個體在面對沖突情景時所做的決定負有什么責任以及用什么方法來評價個體行為的價值等問題當作假問題,而把這些問題排除在哲學之外。在新實證主義者看來,“道德陳述僅僅具有字句上的文法形式,沒有任何確定的意義”[2]6,“價值判斷不能表達事實,也不能被證明,因此所有價值判斷都是主觀的”[2]49,所以,個體問題是偽問題或假問題。
沙夫看到,新實證主義由于堅持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在官方馬克思主義中占主導地位。長期以來,傳統馬克思主義以集體主義作為原則,不關注個體問題,而新實證主義又以虛無主義的態度對待存在主義提出的個體問題,一時間,個體問題似乎成了存在主義的專利。對此,沙夫批評道,“只要人們持續地面對生活境遇的沖突,他們就必須作出決斷和行動”,“新實證主義者主張從哲學領域內去除整個傳統倫理學的問題,以及連帶的個體及其命運的問題”,而存在主義者則禁止哲學去關心實證主義的自然科學問題,“這兩種傾向都是同樣荒謬的”[2]45-46。沙夫強調,新實證主義者所排斥的個體問題并不是偽問題,而是真切的現實問題,“現實的理論問題不能用簡單否認這些問題的存在來消除”[2]5。馬克思主義不能對存在主義采取虛無主義的批判方式,馬克思主義之外也有真實的問題和解決問題的積極方案,即使錯誤的理論也可能有可供研究的真實問題。更何況,馬克思主義不是教條,不是封閉的體系,而是開放的活的哲學,隨著時代和社會實踐的發展,馬克思主義應該準備吸收新的事實和新的理論成果[2]11-15。
馬克思主義的修正主義者放棄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完全贊成了存在主義的主張,這是不可取的,而新實證主義者固守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對存在主義采取完全拒斥的態度,這也是不對的。沙夫認為,存在主義強調的個體問題是重要的,但馬克思本人并不忽視個體問題,問題的關鍵在于馬克思理解的個體問題并不是存在主義理解的個體問題。在沙夫看來,馬克思并沒有對個體問題設置障礙,相反,馬克思思想的產生,正是源于對個體問題的研究。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對異化概念以及進一步對人的四重異化的揭示,就是針對現實的工人個體的。另外,馬克思在其博士論文,即《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中,強調原子偏斜運動是伊壁鳩魯哲學區別于德謨克利特哲學的關鍵,并指出伊壁鳩魯的原子偏斜運動突出論證了個體自由的可能性。這里,“在馬克思看來,原子偏離直線是對必然性的反抗和對自由的肯定,因為唯有脫離直線的原子才能成為一種自我決定的自由存在,即一種區別于自在存在的自為存在。”[3]我們說,個體自由的可能性正是談論個體道德責任問題的理論前提。因此,可以說,馬克思非常重視個體問題,甚至認為共產主義是個體之間的自由聯合,即“自由人的聯合體”。后來馬克思把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社會發展規律的研究上,是因為其與無產階級革命的直接斗爭相關,對個體問題沒有給予特別的強調。沙夫強調,個體問題雖然確實在馬克思主義中有其地位,馬克思主義也應該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個體問題給予應有的關注,但并不意味著馬克思主義應該毫無分辨地接受存在主義的觀點。總之,個體問題不僅是存在主義的核心問題,也應該是馬克思主義關注的重要問題,但其中差別的關鍵是對個體概念的理解。
馬克思主義與存在主義之間的根本分歧在于它們對個體有完全不同的理解。沙夫認為,存在主義強調個體的絕對自由,不承認歷史客觀規律的制約,存在主義的“個體是一個絕對自主的存在,自由地去安排自己的命運,因此是孤獨的,命中注定是自由的”[2]56。存在主義把個體看成是“與世隔絕的、孤獨的、悲劇性的存在”,“這個孤獨的和孤立的個體必須完全由自己做出自己行動的決定”[2]16-17。正如阿多爾諾所說,“存在主義把人的不可避免的命運、純粹的定在抬高成一種思想品質,個人必須去選擇它,但又沒有選擇的確定理由,而且實際上他也沒有別的選擇”[4]50。在阿多爾諾看來,“絕對的選擇自由的觀念像世界由之而出的絕對的自我的觀念一樣是虛幻的”[4]49。存在主義在考察個體問題時,采取修辭學的抽象方法,“把個體的自由選擇問題以及隨之而來的個體責任問題與其社會和歷史語境割裂開來,這僅僅是把個體及其責任當作抽象物來對待”[2]24。因此,存在主義對個體的理解是非社會的和非歷史的,是主觀主義的。存在主義以主觀主義作為理論基礎,強調個體的絕對自由,為了拯救個體自由,其不得不拋棄支配歷史發展的規律。沙夫說,存在主義的“個體在道德沖突的情形下必須做出獨立的決定”,“與此相反,馬克思主義指出,個體在做獨立的決定時,他在一定的意義上是在幾種被給定的意見和行動之中進行選擇,他總是社會性地做出決定,即根據他的個性的社會制約條件做出決定”[2]21。所以,存在主義雖然提出了蘇聯馬克思主義長期忽視的個體問題,但存在主義沒能合理地回答個體問題。
存在主義的個體是孤獨的個人,是抽象的非歷史的,而馬克思主義的個體是處在一定社會關系中的個人,是歷史的現實的。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批判費爾巴哈沒有看到個體的歷史性和社會性,孤立地考察個體,所以他不理解真正的個體,即現實的社會個體。馬克思說:“費爾巴哈沒有看到,‘宗教感情’本身是社會的產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個人,是屬于一定的社會形式的。”“費爾巴哈把宗教的本質歸結為人的本質。但是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5]135所以,恩格斯也批評費爾巴哈道,“費爾巴哈不能找到從他自己所極端憎惡的抽象王國通向活生生的現實世界的道路。他緊緊地抓住自然界和人;但是,在他那里,自然界和人都是空話”[6]247。恩格斯由此得出結論,“要從費爾巴哈的抽象的人轉到現實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須把這些人作為在歷史中行動的人去考察”[6]247。在這里,馬克思和恩格斯對費爾巴哈的批判也可以適用于存在主義。存在主義沒有看到人的社會歷史性,把人看成是抽象的孤立的個體。沙夫說,存在主義所謂的絕對自由只能是幻象,“當我們談論個體自由時,我們談論的是社會中的個體的自由權利——因為在社會之外是沒有個體存在的”[2]103。
只有在社會中才有個體存在,也只有在社會中才有個體自由,個體在社會中承擔責任和追求個人道德。因此,馬克思主義的個體是社會的產物,只有在社會關系中才能理解個體。沙夫說,“個體從生到死都是和別人極為密切的聯系著的——他根本上是社會的存在,是在每一個方面都受社會制約的”[2]56。因此,個體的自由也受他者自由的限制,人類個體不僅需要考慮個體自由問題,還要考慮個體與他者的關系問題。“假如人們為了努力達到自己的目的,卻在社會上和別人的相反意愿相沖突,那么他們總要考慮他們的自由選擇的限度,考慮個體與社會的關系”[2]45。個體是由社會形成并受社會影響的,個體不是與世隔絕地根據他的自由意志絕對自主的做出選擇,個體的選擇受社會條件的制約,并不是絕對自由的。“歷史唯物主義用社會的制約條件來解釋個人行為及其行為的動機,存在主義則在自主自律的自由個體中尋找社會現象的最終根源。”[2]31沙夫強調,絕對自由是悲觀絕望和聽天由命的幻想,拋棄絕對自由的空想并沒有放棄自由,而是以現實的態度理解自由。在沙夫看來,客觀歷史規律是人的自由和創造性活動的社會基礎,“人的自由并不意味著他擁有任意地安排社會進程的可能性”[2]64。因此,馬克思主義必須歷史地和社會的考察個體問題。總之,盡管存在主義提出了一些有意義的和緊迫的現實問題,但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與存在主義個體問題存在原則分歧,它們不能結合在一起。
為了吸收存在主義的合理成分,又不喪失馬克思主義的原則立場,沙夫試圖提出一種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來重新理解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在沙夫看來,馬克思主義不僅是一種科學,也是一種真正的人道主義的科學,正因為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的科學性,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就不再是一種抽象的人道主義,而是一種現實的人道主義,沙夫稱其為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以區別于傳統馬克思主義者對馬克思的理解。在沙夫那里,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有著豐富的內涵:
1.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礎的。跟歷史唯心主義相反,歷史唯物主義不是以抽象的人、人性、人的本質等概念為出發點,而是以具體的處于一定社會物質生活條件下的現實的人類個體為出發點來理解歷史。沙夫說,“歷史是由現實的個體創造的,不是歷史利用人來達到它的目的;是人創造了他的歷史,歷史就是人的活動”[7]52。人類個體通過實踐改造了其所生活的社會條件,同時也改造了人自身,因此說,人生產人的世界的同時也生產人類個體本身。馬克思的這種人類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的新觀念否定了上帝造人的傳統觀念。沙夫認為,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科學分析而形成的歷史唯物主義(即社會歷史科學),引導著共產主義運動,使社會主義的目標不再是烏托邦,而具有了現實的可能性[2]85。歷史唯物主義不是歷史決定論或經濟決定論,是在歷史規律的運行范圍內,存在個體自由創造其社會生活的選擇空間。正如沙夫所說,“沒有人會真正愿意承認,所有個體的每一個決定和行為都被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所決定”[2]62。所以,歷史唯物主義是人道主義理想的科學基礎,它使抽象的人道主義變成了現實的人道主義,即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
2.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的理想是實現人類個體的自由發展。沙夫說,“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表述了現代共產主義運動的本質內容,即為個體的幸福爭取最良好的社會條件,爭取人的個性的最好發展條件”,“共產主義運動在新的條件下,以新的方法為這些目的的實現而斗爭”[2]97。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以人類個體作為出發點和最終目的的,其理想就是實現每個個體的自由發展。沙夫指出,馬克思主義正是以實現人類個體自由發展的人道主義理想引導著人們在社會主義的名義下參與到推翻資本主義的革命斗爭中的[2]90-91。“所有選擇社會主義的人,那些甚至還不能夠解釋社會主義這個詞應該如何理解的人,純粹是被社會主義所包含的人道主義的內容吸引的。”[2]92遺憾的是,在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人們長期忽視個體問題,個人權利經常遭到侵害,而社會主義的對手,資本主義國家卻非常尊重個體權利和個體自由。資本主義國家正是“利用了我們所忽視的研究領域,宣稱自己壟斷了人道主義”,并指責社會主義是反人道主義的。正因如此,沙夫針鋒相對地提出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來應對對手的這種責難。沙夫強調,侵害個人權利是違背社會主義基本原則的,即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的“我們的錯誤在一定程度上”幫了我們的對手的忙[2]93-94。
3.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通過戰斗的人道主義為人類個體的自由發展創造條件的理論。在總結蘇聯社會主義的經驗教訓上,沙夫強調物質條件在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的重要性。沙夫認為,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奠基于社會歷史科學理論,這也使人道主義的理想從一種抽象的道德烏托邦理想降到了現實的社會政治斗爭中,并與特定的階級利益相聯系,因此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戰斗的人道主義,即通過階級斗爭改變現存狀況為無產階級乃至每個個體的自由發展創造條件的科學理論[2]99。資產階級革命只是“實現了公民在法律形式上的平等原則”,因此,資本主義國家仍然承認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但“私有財產的特權的消除是所有社會進步的基礎”,無產階級革命通過消滅人對人的剝削關系,消滅傳統的階級關系來改變平等的基礎,從而使得個體自由出現一個新局面。只有在廢除了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無階級社會中和在隨之而來的作為暴力機器的政治工具的國家的消亡的狀況下,“個體才能獲得最大的自由”[2]106-107。 馬克思主義者認識到社會歷史條件對個體自由的限制,試圖通過戰斗的人道主義努力在共產主義運動中盡可能地消除這種限制。所以,戰斗的人道主義就是以人類個體的自由發展創造條件為目的。
4.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一種個體幸福的理論。沙夫認為,馬克思主義就是致力于拓展個體自由幸福的可能性的理論。在沙夫看來,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即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都是“為了更加幸福的人類生活”的目標服務的,“科學社會主義在本質上是一種人道主義,它的人道主義的本質在于它對個體幸福的思考”。不過,馬克思主義“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創造那些使人能夠得到幸福的社會條件上”,在這些社會條件下,“每個個體是否都能享受到完全的幸福,取決于個體本身”,因此,這種幸福理論是一種關于個體幸福所需的社會條件的理論。凡是把創造實現個體幸福的社會條件“作為他們社會行動的目的的人,是最完美意義上的人道主義者”[2]121-124。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一種個體幸福理論,“人類生活的目的就是達成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的最大幸福,而且只有在達到這個目的的基礎上,個人幸福才能實現”[2]52。
總之,在沙夫那里,馬克思主義不是抽象的玄思和遐想,而是現實的具體的科學,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內涵就是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不是抽象的人道主義,而是現實的人道主義。現實的人道主義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礎通過戰斗的人道主義為實現人類個體的自由發展和每個個體的現實幸福創造條件。
沙夫的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的個體理論既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原則立場,同時也應對了存在主義的挑戰,并且回應了現實關切,贏得了人們對馬克思主義的重新信任,具有重大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我們說,個體問題是真切的現實問題,個體問題不僅是對個體的生命意義的思考,也是對個體的生存意義的關注,更是對個體的自由選擇及其道德責任的關切。沙夫認為,存在主義不能理解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它把個體看成是原子式的和精神性的存在,認為個體是絕對自由的。在他看來,馬克思本人非常重視個體問題,馬克思主義也應該重視個體問題。馬克思所說的把每個人的自由發展作為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的共產主義的自由人的聯合體,就是認為,在共產主義條件下實現個體自由,才是對個體問題的合理解決。但是,馬克思主義是關于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展的個體理論,它需要在社會歷史條件下理解現實的個體。因此,一方面,現實的個體是社會的產物,只有在社會中才有個體存在,也只有在社會中才有個體的現實自由,現實個體在社會中承擔責任和追求個人道德。另一方面,現實個體是歷史的存在,必須把人作為在歷史中行動的個體來考察。抽象的個體是思想的產物,而現實的個體是歷史實踐的結果,實踐作為現實的個體的歷史活動,也是現實個體的現實需要。
總地來說,沙夫對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有著深刻地思考,他強調現實個體是社會歷史的存在,捍衛了馬克思的主張。但是,沙夫的個體理論并不是內在的統一體,也存在一些問題,他的思想只是一個松散的整體,并不是一個有機開放的體系。就系統性和深刻性而言,沙夫跟馬克思及其同時代的思想家比,相去甚遠。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是沙夫對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新的理解,雖然或多或少地帶有一定的理論片面性和歷史局限性,但作為一種回應社會現實和理論挑戰的應運而生的理論闡釋,至少使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獲得了更豐富更現實的理論內涵。我們說,個體問題不僅是當時波蘭及東歐諸國面對的現實問題,也是中國社會發展需要面對的現實問題,因此,沙夫的個體理論對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也具有一定的啟發和借鑒意義。長期以來,由于受到蘇聯馬克思主義的強勢影響,我們對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沒有給予應有的關注。隨著我國社會主義改革與實踐的深入,個人的主體地位日益凸顯,人們越來越重視個體的自由權利和對個體幸福的追求,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理解馬克思主義的個體問題,就成了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需要思考的理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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