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謝德明 王紅
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追訴時效應如何認定
文 謝德明 王紅
觀點一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是行為犯,在婁某購買偽造醫師資格證時犯罪即已成立,但婁某于2005年購買的偽造醫師資格證,時至案發已超過十年,即使婁某屬于情節加重犯也已超出追訴時效,對其涉嫌犯罪行為不應再追訴。
觀點二婁某按照本人信息定購醫師資格證的行為系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行為,正是其偽造并使用醫師資格證行醫的行為使其與一般的治安違法行為相區別;偽造國家機關證件并使用的,屬于情節犯,處于持續狀態,未過追訴時效,應當追究婁某的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的刑事責任。
今年2月,王某送丈夫李某到婁某處治療腦梗塞后遺癥。李某接受了婁某的舌下針刺穴位放血療法,治療過程中出現頭暈、大汗等不適癥狀,回家昏睡后到醫院就診,發現再度腦梗塞。數日后,李某伴發多臟器功能衰竭,搶救無效死亡。王某到公安機關報案,聲稱由于婁某非法行醫,導致其丈夫李某死亡。公安機關經調查取證后,仍無法證實李某死亡與婁某的放血療法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但查明婁某所持醫師資格證系偽造,是婁某于2005年花錢買來的。
辦案過程中,在追究婁某涉嫌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犯罪追訴時效問題上出現了分歧:
第一種意見認為,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是行為犯,在嫌疑人購買時犯罪即已成立,婁某2005年定作偽造醫師資格證時至案發已超過十年,即使婁某屬于情節加重犯也已超出追訴時效,對其涉嫌犯罪行為不應再追訴。
第二種意見認為,婁某按照本人信息定購醫師資格證的行為系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行為,正是其偽造并使用醫師資格證行醫的行為使其與一般的治安違法行為相區別;偽造國家機關證件并使用的,屬于情節犯,處于持續狀態,未過追訴時效,應當追究婁某的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的刑事責任。
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婁某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行為沒有超過追訴時效,應當追究婁某的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的刑事責任,理由如下:
醫師資格證書是證明持證人具有獨立從事醫療活動的技術和能力的憑證,由國務院衛生主管部門統一發放,屬于國家機關證件。本案中婁某持有的醫師資格證書系其主動找到制假商販并要求制假商販按其要求制作的。婁某向他人定作假醫師資格證的行為,從民事角度看,屬于完成工作成果的承攬合同,而非轉移財產權利的買賣合同,只不過這種合同因為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屬于無效合同,即由婁某提供照片和姓名等特定身份信息,由制假者負責具體制作。因醫師資格證具有很強的特定人的資格屬性,在此案中,對于制假商販來說,沒有定作人,其就不存在制假。婁某的主觀心理狀態在該承攬合同關系上表現為要約,在違法行為上表現為直接故意,且客觀上實施了制作該假證的重要行為—— 提供其個人身份信息,要求制假商販按其要求制作,因此婁某的行為系偽造行為。就本次單個偽造證件行為而言,婁某起主要作用,具體制作者只起次要作用。
“偽造行為發生之日”不能等同于“偽造犯罪發生之日”。從法理上分析,刑法第89條第1款關于追訴時效起算點的“犯罪之日”是指行為具備犯罪構成要件之日。違法行為如果未對刑法所保護的法益造成現實、緊迫的侵害或者威脅,不能認定為犯罪,更談不上“犯罪之日”。刑法雖然沒有規定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必須以使用為目的,但是犯罪的構成條件之一是必須具有社會危害性,而且這個危害對象是法律所保護的法益,不是我們通常所認知的“不正當”。譬如,本案中婁某使用假證行醫的行為侵害刑法所保護的國家證件公共信用法益。從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的構成要件來分析,本罪的法益是國家機關證件的公共信用,故把握是否構成本罪的關鍵就是要看行為是否危及國家機關的信譽和正常管理活動,以至影響公共信用。如果婁某偽造國家機關證件后既未使用也未買賣,其偽造的行為就未嚴重影響國家機關的正常管理活動,其行為就不能認定構成犯罪。只有當行為人將偽造的國家機關證件使用或進行買賣,才會對國家機關的正常活動造成威脅,其行為就應以犯罪論處。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實施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行為后,只有其偽造的目的行為實施后,犯罪才能成立,此時的時間就是追訴起算時間。
如果婁某雖偽造了醫師資格證但并未實際使用,其偽造行為就對國家機關的正常管理活動影響很小,屬于刑法規定的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因而不能認定構成犯罪。所以,本罪成立與否,關鍵就是看行為是否侵害刑法所保護的公共信用法益。
治安管理處罰第52條規定,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一千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這也說明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行為情節顯著輕微的不以犯罪論處,這體現法律體系對此類行為平衡規制,保持梯度。如果單個的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而未使用的行為就認定為犯罪,那么針對偽造證件的治安管理處罰則無存在的必要。
具體到本案,正是婁某使用其偽造的假證行醫的情節形成了量變到質變的過程,達到了犯罪的程度,上升到刑法調整。婁某的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成立于實施其偽造的目的行為即使用假證行醫的行為之后,而非偽造之時。犯罪成立之時即追訴期限計算之時,婁某持假證行醫的時間就是追訴起算時間。
所謂繼續狀態,是指犯罪行為與該行為引起的不法狀態同時在一定的時間內持續進行。本案中婁某在長達12年時間里,持續使用假證行醫,并以此騙取越來越多的患者信任,持續侵害國家機關證件的公共信用和正常的社會管理秩序,完全符合犯罪行為繼續狀態的定義,因而其追訴期限應從犯罪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也就是案發被控告未再行醫之時。因此,本案對婁某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犯罪行為的追訴不存在已過追訴期限之虞。恰恰相反,其長達12年持續使用假證行醫的時間屬于情節嚴重的量刑依據,應當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量刑,這在刑法理論上屬于情節加重犯。
追訴時效的理論根據之一是改善推測說,既然犯罪后長時間沒有再犯罪,可預想行為人已經得到改善,沒有處刑與行刑的必要。改善推測說意味著經過長時間后行為人沒有再犯新罪,說明其沒有再犯罪危險性,缺乏特殊預防的必要,故沒有追訴的必要。而本案中婁某持其偽造的假證行醫犯罪狀態一直在持續,主觀惡性一直存在且得到固化,社會危險性始終沒有得到消除,直到案發,理應受到刑事追訴。
行為人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的目的一般是實施其他犯罪,譬如詐騙、非法行醫等等,偽造的證件只是作為犯罪的一種手段或者工具,這種情況為牽連犯罪,應當擇一重罪處理。假如本案非法行醫罪成立,二者就形成牽連關系。按說,本案以非法行醫罪定性似乎更合理,但所搜集證據無法達到《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一)》第57條關于非法行醫案規定的立案追訴標準,也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行醫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16年12月12日修正)》第二條的規定情節嚴重的定罪標準,因而不具備非法行醫的立案條件,公安機關只能以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立案追訴。本案中婁某的非法行醫行為已由衛生行政主管部門對其予以行政處罰。
綜上,婁某的偽造醫師資格證件并長期使用行醫的行為,達到了一定的情節,使犯罪成立并處于持續狀態,其追訴期限應從犯罪終了之日起計算,公安機關追究其偽造國家機關證件行為的刑事責任符合法律規定,并未超過追訴時效。
目前,公安機關以婁某涉嫌偽造國家機關證件向檢察機關提請審查逮捕。檢察機關經審查認為婁某涉嫌偽造國家機關證件,批準對婁某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