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書記

文/正裕

“雙面”書記

文/正裕

2014年12月18日下午，多輛警車鳴笛進入濟南市委大院。一個多小時后，山東省委常委、濟南市委書記王敏被帶走。當晚9點25分，中央紀委網站通告王敏落馬的消息。“之前傳了不少人會落馬，但就是沒有傳過他。”王敏被查，在山東官場引發“地震”，鬧得沸沸揚揚。包括當地政界、媒體、一些企業人士及民眾，對此都深感驚訝。“沒想到會是他，很突然”……2016年9月30日，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王敏受賄案，對王敏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200萬元。

大談“廉政”卻暗藏貪婪

王敏是十八大以來山東落馬的第一個省部級官員，而長期以來，他的形象一直是清廉、正氣。在朋友眼里，作為老干部家庭出身的“官二代”，王敏是一個輕財有義的人。喜歡講排場，對人講義氣且沒架子，鄙視那種貪得無厭的人。據其一位朋友透露，王敏的妻子患乳腺癌后，他去探望送上五萬元，被王敏拒絕。王敏還認識同為山東聊城的老鄉孔繁森，表示很認同孔繁森的價值觀。“一個班子，尤其是黨委書記過不了廉潔關，就沒有擔當的資格。”“一個干部，能成長到局級，不容易，大家都不愿意他犯錯誤、挨處分，但一旦犯了錯誤，誰都管不了，有紀律在那兒放著！”王敏常在各種會議上大談廉潔，可謂“苦口婆心”地教育干部。

此前，在濟南任職市委書記僅三年的王敏，被外界公認為低調、穿著樸素，是一位十足的工作狂，平日愛講廉政，雖然脾氣有些暴躁，訓斥下屬時絲毫不給對方留面子，卻幾乎沒有關于他的負面傳言。為樹立自己的形象，王敏在公眾場合一派道貌岸然，將許多紀律和規矩寫在文章里、講在會議上。說起用人，他講“堅決整治跑官要官、買官賣官、拉票賄選和突擊提拔干部等問題”；提到反腐，他說“要始終保持查辦案件的強勁勢頭，對腐敗分子，不論涉及誰，都要一查到底、堅決懲處”。因而，不少濟南干部對王敏落馬感到意外和突然。他們認為，“王書記”慷慨陳詞，緊扣“紀律和規矩”，“上連天線、下接地氣”，這是他的一貫風格，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然而，張口“廉潔”、閉口“清正”，無非是王敏在眾人面前顯擺的一種“障眼法”和“擋箭牌”而已，在其背后，則隱藏著一副貪婪嘴臉。就在十八大以來嚴懲腐敗的高壓態勢下，他依然不收斂不收手，頂風違紀。中央八項規定出臺，特別是中央整治“會所中的歪風”通知下發后，王敏仍然置若罔聞，于2014年6月，借在中央黨校學習之機，潛入濟南一家房地產公司總經理趙晉在北京的會所吃喝玩樂。王敏去的那一處會所，位于北京高檔小區緣溪堂。趙晉連買帶裝修耗資一億多元，2014年5月1日剛剛投入對內使用。辦案人員披露，趙晉裝修的會所豪華奢侈，不僅為官員提供會所服務，還提供色情服務。王敏腐化墮落，樂此不疲。趙晉被抓后，會所偷拍錄像中的人物已經次第顯形，其中就有王敏。

僅十八大以來，王敏借到北京參加中央“全會”“兩會”等機會，就多次給趙晉打電話，明示暗示讓其送錢。在檢察機關查扣王敏及其家人收受的錢物中，整理出十八大以后收的購物卡就多達173張，占其收受購物卡總額近四分之一；收受商人、官員賄賂200余萬元，占其受賄總額的12.1%。其貪婪本性暴露得淋漓盡致。

與“最牛地產商”的權錢交易

在山東，關于王敏的舉報并不多。中央巡視組巡視山東時，接到有關他的問題的反映也不集中。這是因為王敏有個所謂的“原則”，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在自己直接負責的工作范圍，不幫人謀私利；不收下屬的錢，以免買官賣官。他還禁止家屬在自己主政的地方經商謀利或干預工作。不過，在2005年，王敏結識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總經理趙晉后，從此拉開了相互利用、權錢交易的“二人轉”序幕。

在王敏受賄案中，濟南房地產公司總經理趙晉（江蘇省委原常委、省委原秘書長趙少麟之子）與其密切相關。曾在天津的趙晉有“最牛地產商”之稱，“戰略轉移”來到濟南后成了王敏最大的“金主”。2005年9月，時任山東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的王敏，結識了30歲出頭的房地產老板趙晉。據趙晉自己說，他“進軍”濟南有些機緣巧合。當時，他看中了青島一塊地皮，但因價格等原因沒有談攏，最終告吹。正巧，當時趙晉公司在天津的負責人通過在濟南的一位同學獲悉，山東建筑大學一塊地皮待售，便將此消息告訴了趙晉。趙晉覺得這塊地皮有很大的升值潛力，于是通過關系找到了王敏。

趙晉頭腦活絡，很會巴結領導。2006年5月，在王敏的幫助下，趙晉拿下位于濟南市中心的山東建筑大學老校區地塊，并在濟南注冊成立誠基房地產公司。此后八年，趙晉在濟南至少拿下九塊土地，開發了誠基中心、萬豪公寓以及卓越時代廣場三個項目，然而，每個項目都備受詬病，官司不斷。由于得到王敏的關照和庇護，趙晉成功開發了濟南的“最牛違建”誠基中心。這一大型樓盤占據了濟南最好的地段，卻也創下了濟南業主維權的紀錄。當時該項目的地皮已有了買家，雙方已簽約，但突然被宣告合同無效，而該地皮最終被趙晉拿走。臨時改約事件在當地引起不小的風波，不久便平風平浪。后經查明，此事為王敏直接干預所為。一位“誠基中心”業主苦著臉說：“整個項目從立項、規劃到銷售、售后，全都是一個騙局。所有的房子根本不考慮實用，只考慮套數和面積。”后法院接下的業主起訴案已有數百個，且都未宣判。不少人猜測，趙晉的后臺是王敏，有“王書記”撐腰，趙晉有恃無恐。

近十年來，在王敏的力挺下，趙晉在濟南的生意順風順水，財源廣進。王敏向其索賄的底氣十足，儼然把趙晉當成了自家的“錢袋子”和“提款機”。而趙晉則對王敏“知恩圖報”，有時甚至叫王敏為“干爹”。先后向其行賄現金、房產、名人字畫等錢物累計達人民幣1700多萬元。其中為精心營造家庭舒適小環境，2009年王敏要求趙晉出資100多萬元，為其進行高檔裝修……趙晉被捕后，王敏害怕與其經濟交往被牽出，惶惶不可終日，極度煎熬，幾乎崩潰。即便如此，王敏仍心存僥幸，總覺得趙晉不會將他供出來，直至被帶走接受紀委調查的那一天，還對其抱有幻想。

放縱親屬收受不義之財

在同事眼里，王敏對下屬以嚴厲著稱，不接受下屬的請托事項，不允許搞“烏煙瘴氣”，對工作搞不上去的地方和當事人毫不客氣。其上一任秘書戚某跟著他一干就是九年，有三次提拔機會，但王敏明確表態不能“特殊照顧”，直到2012年戚某才得以任用。他從來不允許秘書幫別人請托私事或者轉送禮物。王敏案發后，戚某在配合組織調查時，哭著說自己裝修住房的時候，王敏還特意叮囑他：“需要錢告訴我，千萬不要犯錯誤。”和一些領導干部拿秘書當做“心腹”，一腐俱腐、一損俱損不同，戚某感嘆，王敏是一個典型的“兩面人”貪官！擔任濟南市委書記后，王敏曾在大會上明確講，濟南的干部不要去他家里。他不在家時有干部送了東西，他都馬上退回去。

然而，對家人王敏卻是嬌寵縱容的另一副模樣……除濟南以外的請托人給王敏行賄，他毫不避諱地當著家人的面收錢收物。2005年王敏和趙晉剛認識不久，他就主動將妻子介紹給趙晉，并笑著說，“你這個阿姨人很好，和她處不好的人肯定有問題。”心領神會的趙晉立即附和說：“那是，那是，今后還請阿姨多多指教和關照才是。”從此，趙晉對王敏妻子百般討好，主動帶其到北京、天津、香港、澳門旅游、購物，從名牌衣服到名牌手提包，哪個好、哪個貴就買哪個，只要王敏妻子開口。2008年，在王敏默許下，趙晉還為其女兒購買住房。趙晉又多次帶王敏妻子去澳門賭博，她不用出賭資且又能“分紅”。王敏妻子笑逐顏開地說：“小趙啊，你這人真會討人喜歡，阿姨可得謝謝你。”對于這些，王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其放縱，也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妥。

王敏縱容女兒在趙晉公司長年“吃空餉”。“老板和王敏關系不錯，經常一塊吃飯。”多名趙晉公司內部人士稱，王敏的女兒在公司掛了一個副總頭銜，但很少露面，下面的人基本沒見過。此外，王敏的女婿孫某出身山東高干家庭，也曾在趙晉的公司待過一段時間。王敏多次打招呼、拉關系、鋪路子，幫女婿承攬工程牟利。

2013年8月，王敏多次找山東省某市領導，請其為自己女婿孫某與他人合辦的山東一家置業有限公司弄塊地搞開發。在王敏的撮合下，孫某選中了該市最好的一塊150多畝的土地。后孫某反悔，違反規定取回了一億多元的競拍保證金，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就這樣,王敏放縱妻子、女兒、女婿,整個家庭形成了以他為核心,夫妻聯手、全家上陣、共同斂財的鏈條,陷入了“物質生活享樂化、精神生活頹廢化、家庭生活逐利化”的泥沼。王敏東窗事發后,其妻子接受隔離審查，女婿的公司涉及利益輸送500多萬元被查瀕臨倒閉，女兒背負“貪二代”和吃空餉的“罪名”到國外避“難”。王敏掩面痛哭：“是我把他們引向了錯誤的道路,這不是愛而是害……弄得家庭破碎。我沒有帶好頭，作為家庭主心骨,這個上梁沒有擺正。”

一半活在物質中一半活在表演里

1956年出生的王敏生活、工作一直沒離開過山東。1982年1月大學畢業后，王敏被分配進入省委調研室工業處，成為省委機關的一名干部，正式踏入山東官場。截至落馬，王敏已在山東官場深耕32年。32年間，王敏從小秘書起家，仕途可謂一帆風順，讓許多人心生羨慕。他用兩年時間從普通干部升為正科級，從正科到正處用了四年，從正處到副廳級用了五年。2004年，王敏以省委副秘書長的身份成為省委常委，這在官場實屬罕見。2005年2月，升任省委宣傳部部長。2006年10月，王敏任山東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2012年1月，王敏到任濟南市委書記，從領導的背后走向臺前，并當選中央候補委員。王敏也是個“邊腐邊升”的典型。

其實，早在1992年，從美國參加培訓班回到北京，經熟人介紹，和幾個商人一起去豪華酒店吃喝玩樂，王敏就“入鄉隨俗”犯下了腐化墮落的錯誤。后來，那位熟人又多次帶他去高檔場所玩樂，讓他欲罷不能。久而久之，王敏對商人們的這種“包圍”十分喜歡，常常樂在其中。奢靡生活對王敏刺激很大，看到別人生活那樣舒適，環境那么高檔，花錢那樣大方，很是羨慕，產生了有錢就有好生活的念頭。也正是從那時起，貪欲的種子在王敏頭腦中悄然種下，并快速畸形膨脹起來。一次，有個老鄉找王敏辦事，送他一萬元現金。他誠惶誠恐。后來想想，朋友間往來，別人不會知道。有一就有二，第二次往往變本加厲。之后，找他辦事的人越來越多，送錢送物的也頻頻登門，心中的不安逐漸消失了。只是王敏善于偽裝，恪守“原則”，不易被人察覺。

王敏可謂是個腐敗官員的樣本，一方面，他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是人，人后是鬼”；另一方面，他通過官商勾結，以權養利。此外，他還通過大談清廉語錄、嚴管身邊工作人員、策劃指導拍攝《闖關東》《知青》等電視劇、寫歌詞標榜自己等形式來掩護其腐敗問題，以至于當他落馬后，一直蒙在鼓里的同學朋友和媒體都覺得難以置信。王敏特別喜歡看紅色影片，常常獨自坐在客廳里反復看，有幾部甚至重溫過幾十遍。每當看到片中的英雄人物奮不顧身，看到革命烈士壯烈犧牲，他都激動難抑、淚流滿面。不過，在淚水打濕手帕之后，王敏卻從不會把自己與烈士英雄作對比、反思，第二天依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人問他，會不會拿英烈的事跡去踐行自己的行動，王敏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作答：“不會，從來不會。當時的感動是真的，但第二天自己想做啥還做啥。”這一點讓其妻子也感到疑惑。辦理王敏案的檢察官欷歔：很顯然，王敏的一半活在物質中，另一半卻活在表演里。

就在王敏被“雙規”前三天，作家梁曉聲因公到了濟南，兩位有著相同知青經歷的老友吃了一餐飯。王敏那天疲憊低迷，梁曉聲以為是長期超負荷工作所致，勸他要保重身體。吊詭的是，王敏突然詰問梁曉聲：“你怎么還如此理想主義？”直到那一刻，在梁曉聲的印象里，王敏還是一個全年無休的工作狂，一個沒有喪失激情和理想的好干部。王敏被查，讓梁曉聲目瞪口呆。就在王敏落馬當天，他在全市領導干部大會上作廉政警示教育報告的新聞，仍然充斥當地媒體的頭版頭條。這些報道成了極大的諷刺。

“兩面人”巨貪鐵窗服刑

2015年3月31日，中紀委在網站首頁刊發《千萬不能跟黨裝兩面人耍兩面派》文章，揭秘山東省委原常委、濟南市委原書記王敏的貪腐之路……王敏的精心偽裝確實迷惑了不少干部和群眾。在他被調查后，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感到非常吃驚，并為之惋惜。

王敏落馬后在《懺悔書》中說道：“趙晉出事后，自己夜夜難以入睡，幾乎天天半夜驚出一身冷汗，醒來就再也睡不著，總想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出事。白天常常魂不守舍，省委通知開會，怕在會場被帶走；上班時怕回不了家；上級領導約去談工作，也怕是借題下菜。開會時在臺上坐著，往往心不在焉，只得強打精神撐著；一個人時，唉聲嘆氣，多次用拳頭敲打自己的腦袋，發泄心中壓力。”這應該是王敏難得的真實告白。有當地媒體在看守所對王敏采訪時，曾幾度因他泣不成聲而中斷。王敏的哭聲，時而低沉壓抑，時而撕心裂肺，其中有對紀律審查時的恐懼，更多的是對自己罪孽深重的懺悔……

2016年2月15日，王敏涉嫌受賄一案經最高檢指定，由湖北省人民檢察院偵查終結后移送浙江省寧波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寧波市人民檢察院向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9月30日，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山東省委原常委、濟南市委原書記王敏受賄案，對被告人王敏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200萬元；對王敏受賄所得財物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經一審法院審理查明：2004年至2014年，被告人王敏先后利用擔任山東省委副秘書長、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省委常委、省委宣傳部部長、省委秘書長、濟南市委書記等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在房地產開發、職務提拔、工作安排等事項上謀取利益，直接或者通過其特定關系人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805.103萬元。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被告人王敏的行為構成受賄罪。鑒于王敏到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罪行，主動交代辦案機關尚未掌握的部分受賄犯罪事實；認罪悔罪，積極退贓，贓款贓物已全部追繳，具有法定、酌定從輕處罰情節，依法可以從輕處罰。法庭遂作出上述判決。

在中央持續保持反腐高壓態勢的當下，中紀委將王敏作為貪腐典型推出，不無深意。“臺上一套，臺下一套；說一套，做一套；人前是人，人后是鬼。最后落得可悲下場……”王敏如此描述自己貪腐墮落的“兩面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