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鑫 (北京師范大學 100000)
中國式悲憫精神
——淺談莫言創作精神
陳雅鑫 (北京師范大學 100000)
為了找出莫言的創作精神,本文從敘事學角度分析他美丑不忌的描寫對象、重復的情節結構、激烈的遣詞造句。并以其《捍衛長篇小說的尊嚴》中提及的中國式悲憫精神為切入點,得出他的創作精神有三個特點,且呈遞進層次:一為對善惡一視同仁的悲憫。這種悲憫起于善惡二元對立觀,又超越道德觀,達到第二層悲憫——對生存痛苦本質的悲憫。即使如此,莫言也依然贊頌生命意識,達到第三層悲憫意識:越絶望越要樂觀的精神。
莫言;創作精神;中國式悲憫
莫言在中國現代文壇上是個特殊的存在,盡管他得到諾貝爾獎,卻仍有不少指責的聲音。它們不外乎是莫言的文字太過荒謬、殘酷,導致作品沒有深度,只是一場感官的盛宴。這話一半對一半錯。的確,它們指出了莫言的文風,但這并不代表他的作品膚淺。實際上,在他那激烈的文字下,是熱血而又悲涼的“大悲憫精神”
《金瓶梅》素負惡名,但有見地的批評家卻說那是一部悲憫之書。這才是中國式的悲憫,這才是建立在中國的哲學、宗教基礎上的悲憫……小悲憫只同情好人,大悲憫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惡人1。
首先,莫言的悲憫精神表現在他對善惡美丑對象的生冷不忌。在描寫物時,他經常選取粗俗、惡心的事物,包括屎、尿、尸體、蛆蟲等。
……從孫丙肩頭上流膿淌血的傷口,到他裸露的胸脯上結癡的創傷……那些卵塊在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蛆蟲,蠢動在孫丙身上所有潮濕的地方。——《檀香刑》
而在描寫人時,他總是將其塑造得正邪難分,譬如《紅高粱家族》里,他的“爺爺"為了得到奶奶不惜殺死兩個情敵。但也正是這么一個人,成為保護高密東北鄉的抗日領袖。
莫言的美丑不忌源于對世界的清醒認知與寫實主義,他認為現實就是這樣復雜。而他所要做的不是避諱,而是揭露、同情——小悲憫只同情好人,大悲憫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惡人。
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美丑觀念又超越了善惡二元對立觀,上升上了第二層悲憫精神:對無論好人、還是壞人都予以同情。這種同情是對人性無法克服的缺點的懺悔,是對人類無以逾越生存困境而苦苦掙扎的悲憫。
莫言的悲憫精神特點之二是不言放棄的堅強意志,這源于他的生命意識——活著就要不斷奮斗的精神。他生于1955年,經歷過文革等事件,這令他感覺人生的本質就是不斷的苦難與掙扎。盡管如此,他依然不向社會陰暗面屈服。在他從事寫作后,他常以文字為武器指出社會弊病。然而這在當時政治環境是不被允許的,所以1987年刊登的《歡樂》,一本描寫高考如何扭曲人性的小說,被指為資產階級的作品,1988年發表的《天堂蒜薹之歌》,一本指出社會經濟缺點和官僚主義的小說——被禁止出版。但莫言并不退縮,依然冒著失去飯碗的風險創作,在2000年出版《酒國》繼續揭露官場黑暗,在2009年出版《蛙》討論計劃生育。這種生命意識所帶來的不屈精神也體現在他的小說形式上——他的長篇小說情節經常重復數次。但需注意的是,盡管苦難相似,莫言每一次都會詳寫人們的反抗,強調他們的頑強精神。如在《生死疲勞》里,西門鬧為了查清冤案,甘愿輪回五次畜生道,直到最后一次才成為嬰兒——一個身患重疾的孤兒。莫言曾說過:“我常常想,為什么會有崇高?——苦難。“為了表現崇高,他常以重復情節代表無法逆轉的苦難命運,通過描寫人們的掙扎凸出人性的偉大一面。這就如同希臘悲劇一樣,強調人類在不可抗拒力量前的反抗,以凸出他們的主體能動性。在這個過程中,角色皆以活潑的生命力,不屈的意志嘗試反抗,由此噴發出人類燦爛的精神,并以其生命的凋零使圍觀者受到精神洗禮。正如《豐乳肥臀》里母親所說,“這十幾年里,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樣,一茬茬的死,一茬茬的發,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難,越難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掙扎著活?!?/p>
莫言的悲憫精神特點之三則是越絕望,越要樂觀的悲憫精神,這主要體現于他的文風。拋開劇情不提,他的文字本身就有一股澎湃的力量,如同狂歡一般放蕩不羈。這種歡樂的語言首先體現在譏諷語境中。正如上文所說,莫言美丑不忌的創作是為了表現社會的陰暗。因此,他所要寫的越殘酷,他就寫得越歡樂——為了反襯出所寫對象的丑陋,表達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譬如在嘲諷中國官場的小說《酒國》中,他形容礦長與黨委書記迎接檢查員丁鉤兒的姿態就像“兩名受過嚴格訓練的交通警察”,令原本是敵對方的丁鉤兒都一下放松下來,畢竟“神靈從不說話,他們不說話,但他們的姿勢比甜言蜜語更生動更有力量,使你無法抗拒。”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莫言在小說中并不僅是批判,他也有贊頌——對先輩。事實上,他具有明顯的復古主義傾向,這在《紅高粱》《檀香刑》等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曾在《紅高粱家族》第一章里寫道——
他們殺人越貨,精忠報國,他們演出過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不肖子孫相形見絀,在進步的同時,我真切感到種的退化。
莫言深知他們的劣根性——目無法紀,行事兇殘。但是在經歷現代人的貪婪懦弱后,他最后還是選擇了過去。為了反抗現代人的“種的退化”,莫言的遣詞造句反而走向另一端,成為極具夸張性、變形性的感覺敘事。他以此為手段,騷動讀者的內心,挑起他們對血性的渴望。這也正是為何《紅高粱家族》是紅高粱家族的原因——現實中并不存在紅色的高粱,但莫言卻用這血色的意象宣揚蓬勃的生命意識。這種反抗,是他在社會道德惡化過程中對救贖的渴望——“理想猶如一線光明在黑暗中閃爍”2。為了抓住這線閃爍,莫言使用他那極具感受性的心靈、豐富想象力的大腦,組織出具有狂歡性的語言來抵抗社會的黑暗,尋求最后的生機。
莫言的中國式悲憫精神具有三個特點:其一,對人類命運是無限輪回的痛苦的同情,與對掙扎求生的渴望的贊美;其二,莫言的悲憫精神立根于善惡二元標準,但又超越了二元對立,不僅同情好人,而且同情惡人;其三,以上兩個特點造就莫言越絕望,越要樂觀的悲憫精神。盡管莫言寫下不少悲劇,但通過極具煽動性的語言,使文本顯現出積極樂觀的精神。正是因為這三點特點,莫言的作品別具一格,受到眾人的關注。
注釋:
1.莫言.《檀香刑˙捍衛長篇小說的尊嚴》.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2.
2.王堯.《莫言王堯對話錄》.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3: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