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楸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彝族主要生活在大山中,特定的生活環境造就了獨特的民族心理及審美意識。對于年輕姑娘來說,是否具備挑花繡朵的嫻熟技藝關系到了身邊人對她的評價,甚至關系到了能否找到好的婆家。在生活節奏緩慢的農業社會,人們有充足的時間為自己準備精美的衣飾,一套衣服花費三五年工夫不足為奇。現在,交通、通信發達,商品流通較快,市場上很容易買到價格便宜、簡便美觀的衣服,自產自用的傳統也就沒落了。
建立生態圈保護區,延續母女相傳、口傳身授的方式,這種說法聽起來很完美、很有問題的針對性,但實際上不宜操作,也不可操作[1]。現在,全人類都在共享新技術帶來的成果,我們沒有權利讓自己獨享社會進步的好處,卻要求一部分人停留在固有的生活環境中,放棄與外界同步發展的機會。
在文化、經濟全球化快速發展的今天,要想把某個村寨、區域同外界隔斷是不可能的。即便在交通不便的偏僻之地,傳統農業經濟模式也已被打破。隨著移動互聯網的普及,每個人不論身在何處,都浸泡在了全球共享的信息環境中。審美教育標準越來越趨同,大眾傳媒更為審美單一化、流行化推波助瀾。所有這些變化都是保護區圈不住的,原初的刺繡傳承方式自然也保不住。
民族文化傳習館(班)的運行理念不盡相同。一種傳承方式是堅持“純正的原生形態”,音樂家田豐創辦的云南民族文化傳習館就踐行了“求真、禁變”的原則。傳習館遠離城市,民間藝人、學員都是從偏遠的村寨招募而來的,從藝人員不得隨意接觸外界,遠離現代媒體。這一探索實踐在1999年前后贏得了頗多贊譽,卻也因文化傳承脫離了滋生的土壤,“猶如把魚拿到陸地上去養”而受到了詬病。另一種傳承方式是由學校、文化部門開設民族文化傳習館(班),以學校教師、民間藝人為師資,學員則由村寨農民或在校學生構成。這種培養方式更開放一些,也更成規模,提高學員技能的效率是顯而易見的。但它同樣脫離了民族文化的土壤,只能解決一部分技術問題,無法保證學員學以致用來擔當傳承人角色。
社會發展帶來了更多的生活出路,除非刺繡技藝能幫助養家糊口,否則人們無論會不會這項技藝都沒有做傳承人的動力。從調查情況來看,商業化能夠吸引更多的人參與刺繡。比如在石林縣,僅普氏刺繡廠就帶動了兩千多名彝族婦女加工繡片,可見商業運作對刺繡行業的促動力量[2]。
但是,商業化也會帶來傳承惡性變異的問題,在旅游區等刺繡產品熱銷的區域更是如此。有的村民把自家的房子出租給了外省商家作為刺繡品的生產車間,商家或大量使用機器輔助生產,或拼湊缺乏民族文化根系的繡品,導致刺繡市場魚龍混雜。一些純粹以市場為導向的商業化現象稀釋了民族文化或者讓民族文化得到惡性變異。從表面上看,刺繡從業人員越來越多,但這里邊究竟有多少人可以成為民族文化的傳承人還是個未知數。
要讓更多的刺繡傳承人出現單靠傳授技藝是不行的,還存在是否愿意繼續從業的問題。因此,很有必要協調開發經營者、監管部門、刺繡協會、設計師,營造適宜民間傳承人生存的當代環境。
開發經營者可以通過一系列的經營活動給村民解決繡品的出路問題,引導更多的人從事刺繡生產。他們或創建公司,或投資建廠,既要考慮經濟效益,也要兼顧產品質量。一個彝族刺繡企業可以生產多種檔次、規格的產品,但總體要有產品的內在民族文化特性,不能為了迎合市場而胡亂拼湊。設計師接受過現代學院美術教育,掌握了藝術設計的規律及審美時尚,同時深諳民族文化之道,為將民族文化做出合乎邏輯的創新奠定了基礎。這樣一來,繡娘在為工廠干活的時候,無論是生產傳統繡品還是依照設計師提供的樣本進行操作,都是在傳承民族文化的框架內工作的。訂單充足、報酬豐厚,彝族女子在家繡花就能夠達成預期收入的目標,她們也就沒有必要外出打工了。
政府監管部門以及刺繡協會要做好宏觀調控、方向引導等工作,特別是要避免過度商業化帶來的彝繡惡性變異。政府監管部門、開發經營者可委托刺繡協會在當地招募學員,由刺繡能手傳授技藝、研修提高,學員一經考核合格便授予證書。刺繡協會還可以組織觀摩會、競賽活動,促進傳承人技藝的提高。持證上崗是繡娘接單的基本條件,技術精湛、信用良好的人則有更多被派單的機會。有了相對穩定的收入來源,刺繡的質量也有了管控,無序、無規則競爭基本不可能存在,這樣繡娘就會潛心繡好每一針,從而成為彝族刺繡真正的傳承人。
掛靠高校的傳習館培養出來的人才是新型的傳承人。從長遠發展來看,新型傳承人是推陳出新的主力軍。他們有系統的人文、美術知識,有一定的創新實踐能力,一部分傳承人還會成為設計師,但他們缺乏對民間文化的直觀體驗以及對民族文化的深入了解。所以,培養新型傳承人必須打通學院與民間的知識體系,以便他們既堅守住民族文化傳統,又能為彝繡注入新時代的因子,使其在參與全球文化的對話中得以生存發展。
學院已經有了一整套的美術基礎訓練和創作實踐體系,需要加強的是民間美術方面的教學。從宏觀知識結構來說,美術類學生普遍缺乏少數民族文化史、文化人類學等知識,深入了解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宗教習俗及其美術傳統可以避免在設計創造中偏離民族藝術的文化特性。
彝族刺繡傳承人的培養不僅僅是傳授技能的問題,它涉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工作的方方面面。為此,我們要努力協調各方力量,營造適宜民族民間藝術生存的當代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