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麗
順蕩記
●李維麗
順蕩在沘江之畔,云龍之北。以一口井的深情在歲月長河里蕩漾,以一粒鹽的晶瑩在浩瀚的宇宙里璀璨,以一條路的悠長在陣陣鄉愁里柔軟了時光。
一口井,把順蕩人所有的往事儲藏,舀起一瓢井里的水,那不是水,而是順蕩人的記憶。喝一口,回味著滄海桑田的記憶,把散落的記憶碎片,一片一片地接在一起,就是井里倒映的那張無邪的臉龐。井里的青苔過了水面,水面過了井口,一絲絲流出來,順著村里那些高高的土墻流淌,打濕村里老人蹣跚的步履,如果井只是用來裝水這樣簡單,那就不會有順蕩井,就不會有以順蕩命名的村莊。一聲雞鳴,挑水的、洗菜的、做飯的、煮鹽的,順蕩就在這樣的日子里……
順蕩的陽光不刺眼,不戳心,它暖暖地照在村里的石階路上,想來同時是路、屋子、土地把它的太陽變暖。我企及這里的陽光,在陽光下我把順蕩古村看一遍又一遍,發現都不是,是生活,是生活把順蕩的陽光變暖。如果我是順蕩的陽光,那我愿安心地照在靠在墻角看書的人身上,或照在坐在村口遐想的人身上,那樣可以掛在屋頂供人們取暖,可以融進順蕩人的心房,可以波光瀲滟在水井里。
看著滿滿的金黃色,那是秋天最后的禮歌。秋天快要過完,順蕩的秋天卻如風,吹過眼眸,回眸一笑,美極了。
包谷,鳥語,炊煙,呢喃著秋的收獲,秋的盛世,金黃色的包谷撒出一片寧靜。一聲鳥的啼叫,劃破寧靜,藍藍的青煙冒出煙囪。恬淡,幽靜,迤邐。與世隔絕的你,卻默默承載我心里的顧盼,我盼望著與你遇見。在陽光下,心早已融化,不是鹽泉的潤澤,不是鹽巴的深情,是我一廂情愿的暗戀。
包谷也許是大地的本色,在地上不停地變化著色彩,從最初的綠,變成現在的金黃,那份土地的溫度,溫暖了滿滿的幸福。收獲的包谷一包一包編成串掛在房檐下,時光堆砌的是關于收獲的容顏。順蕩的容顏是有些老,可這樣才可以有安詳的面容,一同掛在屋檐下的鳥籠里,鳥兒的叫聲和這里的村子一樣美麗。
老屋、紅土、青瓦、木窗和石塊的有機組合,讓在這里的老屋有了生命。那一座座的院子,屋基都采用條石堆砌,在上面一下一下舂出來的土墻,時間、感情、鄉土一層層疊加,就有了順蕩這樣的土墻,圍城四合院、三坊一照壁、一正兩耳。角落里煮鹽的老灶,村中倒塌的石牌坊,只留下遺跡散發著它的存在,聲聲都是美麗的長歌,唱的是白族人的歌謠,留下來的是信仰——一個關于生命和故土的銘記。這些都是我前世的情人,我不想離開,它是我心里最最美麗的夢,在夢里,有過太多太多的老屋,土墻、窗花、炊煙……
二十多戶人家,紅色的土墻,紅色的木梁上掛滿金黃色的苞谷,一束陽光照亮老屋,照亮包谷,在老屋粗糲的一生中不失溫柔。歷史上最繁華的時期順蕩居民達到百余戶,后來因為鹽業的蕭條,很多人家外遷,還有的搬到了對岸。尋蹤故里,它的衰落不是一種遺憾,不是一種失落,是一個衰落后更加迷人的安寧。玄天閣在藍天下,古老的樓閣,殘缺的木窗,高高翹起的屋檐,訴說著古老的故事。深秋,順蕩的天藍色的,順蕩的云藍色的、順蕩的草藍色的。背著背簍的兩個人,一前一后,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背簍里是熟透的包谷,看著他們就要走進樓閣里,就覺得那些包谷聰慧起來,有這樣的時間,有這樣的經歷,包谷也有與別的地方不同的味道,那味道只屬于這個叫順蕩的古村,只屬于這個閣樓。
眼前的這座閣樓叫玄天閣,蒼老,厚重,那些痕跡斑斑的石塊上,有太多歲月的積淀,那些長在墻上的小草,和城樓一樣守著四季變化。小草今年冬天枯死,明年春暖花開又會長,可樓閣不會,今年冬天過了,就是一年,一年一年,樓閣的城墻上就會刻上一條深深的皺褶,把它催老。木制的門窗,殘缺、破敗,時光早就把它皸裂和銷蝕,可這就是原始、本真。我靜靜地站在樓閣里,這里所有的事物都老去,就連這里的草木,空氣也變老,一花一草,一磚一瓦里都是樓閣的殷實、安寧。
樓閣分為三層,底層全部采用當地產的條石砌成,上層供奉玄天,正中有一道孤形通道,又稱“城門洞”。沒有一個村子這樣獨特,我從沒有進入一個村子是從一座樓閣里進去,我從來沒有一次去到一個村子,要過城樓,敲開“城門”。可在順蕩,我從一座古老的城樓下的樓門里走過,走過那些石臺階,走進那座藏在城樓后面的村子。
火葬和墓碑。我踩著長滿青苔的臺階,走進一處靈魂的海岸。一片荒涼的墓地,無數靈魂在一座座墓碑里沉睡百年,在那樣一個時代,人的最好歸宿是這樣的神圣和壯烈。站在荒涼的土地上,我的心事不過是那片掠過的風聲,我一直在想這樣的墓群,是以怎樣的一種方式在這里扎根,以我的愚鈍,是不可能了解的。只是我站在這里,我的心是虔誠的。
順蕩火葬墓群是元末至明代中期白族墓地,面積 1.5萬平方米。現存火葬墓近千冢,完好的梵文碑92塊(梵文碑85塊,梵文經幢7座),墓碑和經幢上均刻有梵文佛經和圖案,每個生命都是被珍視的。火葬,只有對生命敬畏的人才能以這樣的方式告慰亡魂。 鹽泉,一個煮鹽的地方。聽說這里煮的鹽味道極好,過去有些人家的小孩去上學,會在書包里放塊鹽,肚子餓的時候就拿出來嘗嘗,有回甜的味道。家里的牲畜也都喜歡順蕩的鹽,相鄰的村莊都會想辦法來順蕩要些鹽。
隨著順蕩鹽的老去,慢慢地順蕩真的就變老了。只是這樣老了的村子,卻有不一樣的詩情畫意,冥冥之中有了這份凈土。時間不會倒流,假如時間真的倒流,順蕩人也依舊會選擇一樣的路,因為它與生俱來就是不平凡的,這樣的不平凡需要磨練、需要孤獨。井口那些往事,多少日日夜夜,多少過往云煙,只有那些苔蘚還在細數著順蕩的前世今生。
據記載,公元1383年,明政府在諾鄧置“五井鹽課提舉司”,下轄諾鄧井、順蕩井、山井、大井和師井這五個鹽井,其中諾鄧、順蕩等地鹽質甚佳,鹽商各爭市場,在明朝洪武年間順蕩井設鹽井課司。而今原古鹽井不再出鹵水,遷至往下的地方,依然四季長流。
盡管世事變遷,但時間總是在沉淀累積。現在,古村居民還保存并延續著原始煮鹽的技藝和文化。取鹵水煮鹽,煮一本順蕩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