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里的花

曾子維

外婆年近八十歲了。

曾經(jīng)，我對于衰老、死亡這樣的詞語，并未有什么深刻的認識，覺得它們離我的生活隔著一道無形且遙遠的距離，可當我仔細端詳著外婆時，卻發(fā)現(xiàn)，原來它們并不遙遠。

今年春節(jié)，我和媽媽一起去給外婆拜年。那天，天空晴朗得異常，蕭索肅殺且清冷的冬天漸漸消失了。坐在車上，母親輕輕嘆氣說道：“外婆總算熬過了這個冬天?！闭f罷眼淚在母親的眼眶里打轉(zhuǎn)，外婆的生命就好像徒步走到了生命的冬季，越來越艱難。

抵達外婆家時，打開門，一股熟悉的陳舊味兒撲面而來，外公邁著略微沉重的步子出來迎接，一切的陳設都好似在我眼前打上了一個黑白濾鏡，外婆腿腳已不便利，只能端坐在沙發(fā)上，頭上戴著瓜皮小帽，穿著大紅棉服，眼睛瞇成了縫，笑得滿面春風，臉上的皺紋變得愈發(fā)凹凸不平——那是時間的年輪。姨媽熬好紅豆蓮子粥，裝在小碗中。我們開始品嘗，外婆笑著看著我們，殊不知口中的粥滴落在了衣服上，有些臟亂，母親趕忙拿起毛巾將其拭去，我不知怎地，心底里升騰出一陣心酸。

我的腦海中，依稀還留有外婆年輕時候的照片的記憶。那時的外婆也同如今這般喜愛紅色，一身紅格子大衣，打著一把油紙傘，害羞地凝視著自己的鞋尖。嘴角上揚，儼然出落得像一個江南女子的模樣。外婆也很愛美，前些年時，身體硬朗些，還時不時拉著我母親去街上晃悠，坐在鏡子前，讓我母親給她化妝，教她打扮，母親這樣告訴過我。

開飯后，母親便同親戚們一起去爬山，我則留下來陪伴外婆，外婆拉過我的手，用她那充滿老繭和皺紋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外婆眼里充滿著慈愛，不停地問我生活的近況，我也笑著回答，之后便是一場尷尬的沉默。

離開的時候，外婆突然說道：“我要忙著打扮上街，就不送你們了！”我覺得很奇怪，母親卻趕忙回應道：“一定要穿得漂亮一點，才不會被被人笑話哦！”漸漸地，母親的目光卻變得愈發(fā)黯淡，伴著淚水。

母親說：“外婆停在了她最美的時刻?！?/p>

呵，你覺得這能算得上是世間美麗的永恒復現(xiàn)嗎？雖然那只是須臾。

外婆就如開在時間里的花，永恒、美麗。

【評點】

作者用自己的親身感受寫外婆，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時間里的花。真摯如家常的話語中，飽含著作者內(nèi)心澎湃的情感。寫文章，就是要抓住這細微的體驗。如此，才算是真感人。

陳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