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無緣與你共白頭

云歸晚

導語：

愛情有時強大到能戰勝生死憂懼，最終卻敵不過一點凡塵羈絆，它不死于轟轟烈烈，卻死于柴米油鹽。

她已經沒有心力去賭了，他是屬于天空的飛鳥，她是塵世牽絆跑都跑不快的凡人。

再見，我無緣的愛人，再見，我無望的夢想。

一瞬間，風雨斂聚，他仿佛于其中看到歸宿。

楔子

蕭致遠，我要離開北京了。

許夢瑤說出這句話時，正是天色陰沉的盛夏，窗外一聲驚雷，坐在她對面的蕭致遠手一哆嗦，咖啡勺跌在白瓷盤上倉皇脆響。

“為什么？”

“我累了，有些東西來的太晚，就已經不想要了。”

良久，他緩緩抬起頭，像是在小心翼翼確認什么事情般低聲問：“一定要走嗎？”

她沒再回答，轉身從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傘，走進重重雨幕里。

她能感覺到他落在她后背上的灼熱目光，但她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前功盡棄，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chapter1.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許夢瑤初遇蕭致遠，是在考研VIP輔導班的教室里。

她遲到了十五分鐘，原本想悄無聲息混進去，誰料推門時懷中書本轟然落地，她條件反射的緊閉了一下雙眼，再抬頭，面前已多了一雙修長筆直的腿。

她一邊速度撿書一邊焦急地說不好意思同學你快讓讓，對方沒答話，蹲下來把最后一本書撿起來放到她手上，才緩緩開口：“我是你們這節課的老師蕭致遠，趕快坐好開始上課吧，許夢瑤同學。”

說完他自顧走回原來的位置坐定，徒留她呆在原地，心里閃現兩個字：完了！

是真的完了。早在昨天她就得到消息，給她們上數學導學課的人，是來自北京一所名校的數學系研究生，她不滿地和一同上課的同學抱怨不靠譜，研究生就好好做數據搞研究嘛，跑來做什么考研輔導，對自己也太自信了吧。

出于這樣的心理，今天的課她是沒打算來的。

她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時接到了一個電話，那端有人問她怎么還不來上課，她也沒想那么多，脫口重復了昨天的言論，聽筒中一片靜默，她驚醒，看了一眼歸屬地顯示的北京兩個字欲哭無淚，窘迫之下直接切斷了電話。

坐在床上思索了幾秒鐘后，許夢瑤利索爬起來收拾東西去上課。

電話里聲音太好聽，她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順便驗證一下，他到底有沒有講課能力，畢竟報輔導班的錢不能白花，如果不行，她就要去退錢了。

事實證明，蕭致遠的課講的是真不錯，條理清晰深入淺出，而且嗓音清清淡淡，周圍女生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許夢瑤翻個白眼小聲說了一句花癡，回頭時，恰逢外面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蕭致遠肩上，她瞬時愣住，直到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數學書才回過神來。

“我們已經講到不定積分了，你一直停留在泰勒公式，是非常喜歡泰勒嗎？”

附近的人都爆發出笑聲，許夢瑤紅著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心里訓斥自己：說不準他是因為早上那通電話而刻意針對你呢，你別被美色迷惑了！

下課時她特意磨磨蹭蹭，等人群散盡才走到蕭致遠身邊，他用眼神示意她有話就說，她磕巴了一下，說出口的話不知怎么就從道歉變成了“學長，你覺得管理科學與工程專業考你們學校怎么樣？”

“我們學校這個專業全國排名還是很靠前的，但是，”他推了推眼鏡，“今早上我給你打電話時你是剛醒吧？”

許夢瑤不明白他為何話鋒一轉談到這里，但還是老老實實應了是，蕭致遠沒再說話，點了點頭與她對視，她在他沉靜目光里反應過來，他分明是覺得自己懶惰不上進，這個狀態是考不上他們學校的。

他憑什么覺得她考不上？要知道，當年她可是因為高中班主任一句“你隨便吧，我管不了你”，第二次考試數學成績直升五十多分的黑馬呢。

心中無名火起，她揚起下巴對他直呼其名，“蕭致遠，我們打個賭吧，賭我一定可以考上你們學校。”

話音落時，蕭致遠已經走到了門口，回過頭來淡淡道：“那祝你得償所愿。”

chapter2.他是她的心心念念

許夢瑤自己都不知道她較的是什么勁，她回去就查了分數線和相關資料，把學校的校徽設成手機屏保，早上五點半起床時對著屏幕小聲又堅定的說：哼，蕭致遠你等著吧，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第二節數學課前她早早來到教室預習，等來的卻是陌生面孔，一位從事了考研輔導多年的數學系博士畢業生。她小心翼翼向輔導班工作人員試探，得知以后蕭致遠都不會來給他們上課時，失望地啊了一聲。

整整一天都心不在焉，晚上她鬼使神差撥通了他的電話，繞了半天圈子才問出那句盤桓在心里的為什么，那端清咳一聲，隔著電話聽不出情緒，“因為有人反映說我不靠譜，我就不教了。”

她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慌忙辯解不是她反映的，她之前是帶著有色眼鏡看他，全都是狹隘偏見，上過課后覺得他講的很好啊，一定是有人惡意詆毀！

她正喋喋不休連分析帶安慰，忽然聽到他似乎很愉悅的笑聲，“我隨口說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平日工作很多，原本就是替我師兄上一節課而已，你跟著他好好學習就行了，再見。”

蕭致遠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她未出口的話就那樣壓在了嗓子里。

他果然是故意戲弄她！真是，睚眥必報的小人！

她決定再也不想著他了，一心一意備考，可是天不遂人愿，之后蕭致遠這個名字，仿佛成了她生活中的高頻詞匯，時不時就要出現一下。

比如數學課課間，她捧著李永樂660題去問老師，老師解答完以后會看她一眼說：“你是許夢瑤吧？”

她受寵若驚連連點頭，就聽老師補充道：“我聽蕭致遠提過你，你要考我母校是嗎？要好好加油啊。”

心跳漏了一拍，她抿了下唇角試探問蕭致遠提了她什么，得到的答案是他要老師多照顧她。

非親非故，他為什么要拜托別人照顧她？面上嫌棄的撇了撇嘴角，其實心里早就像倒進了一勺蜂蜜，滿滿都是甜。

想見一個人的念頭如果冒出來，是怎樣也壓不住的。然而他電話掛斷的太有距離，她已經沒有別的理由再打回去。思來想去，她決定趁著五一假期去找蕭致遠。

她沒問他五一在不在學校，也沒提前通知他，一個人摸索到了數學系研究生的研究室和宿舍樓，反復在這兩個地點來回晃蕩，倒還真撞見了蕭致遠，她隔著老遠向他賣力揮手，他凝眉辨認了一會，走過來問她怎么會在。

她只說自己是五一假期出來玩，不想這一句話反倒讓他眉頭皺的更緊，“差距就是這么拉開的，別人還在看書，而你心心念念的只有玩。”

“蕭致遠！”怎么每次，他都能在她心中最柔情的時候刻薄她呢！

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還不是因為想見你！”

樹影斑駁變幻莫測，許夢瑤挫敗地低下頭去，半晌，他用力揉了揉她的頭發，語調無奈，“那你就好好努力，考上我們學校后，你哪天不能見我？”

她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重重點頭。

那時她以為，這便是承諾了。

chapter3.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之后他們聯系漸少，但始終未斷，蕭致遠還親自給她送過一次整理的專業課筆記，有人撞見這個場景，直呼許夢瑤厲害，居然搞定了蕭致遠，她聰明的笑而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第二年那所學校的研究生錄取名單里，有一個名字是許夢瑤，而蕭致遠也順利直升本校博士。

她興奮地抱住電腦屏幕親了親，滾到床上眉開眼笑第一個給蕭致遠打了電話，他在那端笑說恭喜，就知道她一定可以的，學校見。

掛斷電話很久后她還在吃吃地笑，相比所有人道賀，她只需要他的肯定。

那天恰好許夢瑤要去探望已經年邁的高中班主任老師，于是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老師連連點頭夸獎她，“對了，我知道你要考那所學校后，還讓我之前的學生蕭致遠幫你看下學校信息和專業課資料什么的，你們見過了嗎？”

正在剝橙皮的手一用力，指甲深深刻進橙子里，汁水四濺，許夢瑤干巴巴笑著，說見過了，還得到他不少幫助。

老師一副很欣慰的樣子，說他們兩個都是她非常喜歡的學生，沒想到還能碰巧上到同一所大學。

從班主任家出來，許夢瑤又給蕭致遠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是不是受老師所托才幫她的，那端理所當然應了是。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我以為你知道的，再說，這個有那么重要嗎？你現在不是也知道了。”

他似乎在忙，匆匆切斷了電話，許夢瑤對著聽筒里的忙音反復張了張口，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當然重要啊，她一直以為他幫她，是因為他對她有好感，就如同她對他一樣，不想他是因為受人之托。

只怪她太自作多情。

chapter4.那是最溫柔的歲月

那之后，許夢瑤刻意對蕭致遠避而不見過一段時間。

她每天看數十遍微信，還讓舍友打電話試一下自己手機是不是壞了，事實證明，她手機一點問題沒有，蕭致遠真的只是沒想找她而已。

彼時網上剛剛開始流行喜歡就表白不愛就拉黑的說法，許夢瑤賭氣的在是否加入黑名單那里停留了很久，還是點了否，背上包風風火火趕往數學系的博士生研究室，得知蕭致遠正在操場跑步。

她喊他的名字，說要和他比賽，誰先回到起始位置誰獲勝，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件事情。

蕭致遠嫌她無聊，最后拗不過她無奈答應。

剛跑出幾步就被聽許夢瑤喊她贏了！他不明所以地問原因，對面穿白襯衫的姑娘一臉狡黠：“我說跑回來，又沒說跑多少跑回來。”

“愿賭服輸，蕭致遠，我喜歡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她舔了舔嘴唇，一鼓作氣把醞釀好的話說出口。

然而只這一項就耗盡她所有勇氣，再不敢等他回答，佯裝灑脫后退一步，“我就是不想后悔所以告訴你一聲，喜不喜歡你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也不會強求你。”

她說完轉身飛快想走，手腕卻被一雙手牢牢拽住，他眉目半隱在光影里看不出情緒，兩廂僵持中，許夢瑤終于堅持不住，幾欲落下淚來。

他卻低低笑開，“許夢瑤，我還當你多能偽裝。”他頓了頓，“你是傻嗎？你以為我幫你全都是因為老師一句話嗎？”

他說，其實她一直都在等她開口。

許夢瑤呆愣當場，不敢置信反問：“可是這幾天我賭氣不聯系你，你一次也沒主動聯系我。”

“賭氣？你在賭什么氣？我一直以為你是最近比較忙。”

果然，男生永遠理解不了女生的思維和生氣的點在哪里，不過現在這也不是重點了，重點是，“蕭致遠！你一個大男人為什么非要等我先開口！不行，剛才的不算，你來說！”

他清清嗓子，筆直站好，“許夢瑤同學，我根據數學專業知識計算得出結論，我們非常適合在一起，對此你有什么看法嗎？”

暮春的風盤旋而過，歲月一片溫柔。

chapter5.他從來沒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過

是有過一段好時光的。

雖然因為蕭致遠研究任務繁重，不能像普通情侶一樣四處游山玩水，看電影逛街，但那時許夢瑤覺得，只要兩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不過感情這種東西，從一個擁抱開始，慢慢總會越要越多，得不到就會變成日積月累無法彌補的失望。

比如她因為雨天路滑崴腳，他卻手機關機做數據怎么也聯系不到的時候，比如她吃到很好吃的壽司，興高采烈與他分享他卻說沒時間過來的時候。

再比如現在，他們一同去探望剛做完手術的高中班主任，他手上項目趕工，急匆匆離開，絲毫沒有關心過，她搭他的車過來，什么都沒帶，有沒有打車回學校的錢。

班主任老師到底是過來人，看出她眉宇間的失望，拍著她手背安慰她，男朋友上進是好事情，何況他忽略你也是因為工作，不是為了別的人，你當時喜歡他，難道不也有他認真工作的原因嗎？

也是呢，她之所以對他一見傾心，說到底也是那日他講課聲音太悅耳，修長手指翻動書頁模樣太專注。

那天的最后是班主任給了她打車回學校的錢，她一個勁道謝，說下次來看再還上。

回到家發現蕭致遠坐在沙發上抽煙，沒有開燈。

他是很少抽煙的，她直覺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遂柔聲坐到他身邊詢問。

蕭致遠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是他父親給他下了通牒，要他回蘇州，不接手家里生意自由創業也行，前提是一定不能留在北京。

這真是個兩難的抉擇。許夢瑤一直知道他對創業也有興趣嘗試，而他最初的本意，是留校或者出國做研究，她倒無所謂，他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只是，“那你想好是留下還是回去了嗎？”

他用力深呼吸一下，搖了搖頭。

許夢瑤做夢也沒想到，第二天蕭致遠就失蹤了！

茶幾上還有半杯殘茶，人就那么不見了，她發了瘋似的連打二十多個電話，都是冷冰冰的已關機，嚇得她差點報警。

最后實在沒有辦法，她找到了蕭致遠的導師，那個刁鉆古怪的老頭透過眼鏡片牢牢盯住她，語氣不善，只說蕭致遠凌晨發過一個短信請假一周，末了他說，“你是他女朋友，還和他住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知道嗎？需要來問我。”

她踉蹌后退幾步，尷尬道謝轉身離開。

她怎么會知道呢？他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過。

就在那一周，他們的高中老師去世了，許夢瑤一個人去參加葬禮，老師的兒子從國外趕回來，哭著說連他母親最后一面也沒見到，那場景看的她心里發酸。

有熟識的同學問起她蕭致遠怎么沒來，她通通只回一句他生病來不了。

她總不能說，她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吧？她害怕聽到別人的追問，她無力回答。

chapter6.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蕭致遠是周末回來的，他推開房門時，許夢瑤正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發呆，聽到聲音很平靜地招呼他，“你回來了。”

他點點頭，狀態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問他去了哪里，他說他去一個寺廟住了一周，斷絕一切聯系，希望借此審視下自己的內心到底想要什么，他想好了，還是愿意繼續做學術研究。

“那恭喜你，找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人生方向。”她冷哼一聲，轉過身直視他，“我猜，你的人生方向里沒有我吧？不然你怎么能連講都不跟我講一聲呢，蕭致遠，你知道我這一個星期是怎么過的嗎？”

蕭致遠愣了一下，臉上浮起歉疚的神色。

不待他說話，許夢瑤騰地一聲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拉著收拾好的行李箱奪門而出，關門的一瞬，她說，我們分手吧。

彼時圣誕節將近，她孤身一人搬回研究生宿舍。隔日，蕭致遠在樓下等了她很久，為之前的不告而別道歉，說他知道他很忙，委屈了她。

他說了很多話，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她始終無動于衷，最后，他語氣軟軟甚至帶了些懇求的意味，“夢瑤，我們去旅行吧，在一起那么久還沒有出去玩過，就當是我補償你，實在不行，你當做是分手旅行也好。”

什么分手旅行，還不是兩個放不下對方的笨蛋相互挽回的一種方式。

她本來不想答應的，可是對上他的眼睛，她那句不行就說不出口了，何況，她從沒見過他對誰語氣放的那樣柔軟過。

最后敲定的地點是漠河，自駕前往，蕭致遠開車。

或許是之前交流的時間太少，以致他們有了大把的時間共處后，反而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們留連在漠河鮮有人至的小鎮，離開那天清晨，許夢瑤看到樹上霧凇，呵了一口氣說：“真舍不得離開這里啊。”

蕭致遠走過來配合地笑，“那我們就不走了。”

她搖搖頭，“那你的項目呢？”他無言以對，她轉身回去拿東西，聲音因為寒冷似乎有些顫抖，“我們總要回到現實生活去。”

誰料早上的戲言一語成讖，半路突降暴雪，他們的車子引擎熄火停在半路，寸步難行，最要命的是，受天氣影響這里根本沒有信號，低溫讓手機電量迅速耗盡，他們仿佛陷入了與世隔絕的世界。

外面盡是灰茫茫的落雪，車子里溫度越降越低，兩人嘴唇發白相顧無言，最后是許夢瑤打破沉默。

她目光虛無縹緲落向窗外問：“你說，我們會死嗎？”

“不會。”蕭致遠的回答斬釘截鐵，下一刻，有外套覆上她的肩膀，“就算是我死了，我也會讓你活著。”

她倏然回頭，不顧他的反對強硬的把外套脫下來讓他穿上，他不肯，直到她疾言厲色吼道：“蕭致遠你聽著！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話音未落，一滴淚順著她蒼白臉頰劃過，落在她沒有血色的唇上。

車上儲備食物不多，他們盡可能緊密的靠在一起取暖，她昏昏欲睡時聽到他的聲音：夢瑤你不要睡，我們說好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她瞬間一個激靈逼迫自己從無盡黑暗中掙脫出來，他握著她的手說，如果我們還能活著回去，就結婚吧。

大概是被困第五天，他們的車子被救援隊從雪中挖了出來，將他們送往醫院。

彼時他們意識都已模糊，手卻緊緊相握，怎么也分不開。

chapter7.敵得過生死憂懼，敵不過柴米油鹽

他們并沒有結婚，甚至也沒有和好。

因為許夢瑤在碩士畢業時對蕭致遠說，她要離開北京了。

離開北京那天是個大晴天，許夢瑤坐二號線到北京站，出地鐵口時，在匆匆行人中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人口密集步履匆忙的城市。

她愛過它，現在也非常愛它，她愛的人也在這里，可是她必須離開它了。

她是家中獨女，父母年邁身體也開始不好，尤其是她的父親已經三次住院了，高中班主任的事情給她提了醒，她不能拋下他們只顧自己留在北京，父母需要她的陪伴和照顧，她必須回去。

可是這些，她沒法跟蕭致遠說。

他是注定要留在這里的，這里能為他提供良好的學術研究環境，她的家鄉不能，他都不會因為自己父親的要求舍棄數學，又怎么會為她舍棄？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能，她又怎么忍心啊！

許夢瑤轉過身融入來往行人之間，手下用力將那張薄薄的藍色公交卡折成兩半，丟進路邊的垃圾桶里。

火車啟動的鳴笛聲里，有個熟悉的身影奔跑過來用力敲著車窗玻璃，面容焦急，許夢瑤把窗簾拉上，透過縫隙看到車站工作人員正用力把他拉開，他的目光與她有一瞬對接，里面是心如死灰的絕望。

她偏過頭去，淚流滿面。

多可笑，愛情有時強大到能戰勝生死憂懼，最終卻敵不過一點凡塵羈絆，它不死于轟轟烈烈，卻死于柴米油鹽。

耳機里恰好播放到一首《Almost lover》，那年A Fine Frenzy明明才十八歲，卻好像已歷經滄桑般地唱：Goodbye my almost lover，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再見，我無緣的愛人，再見，我無望的夢想。

chapter8.余生山長水闊后會無期

兩年后，許夢瑤因為在公司業績很好，而且在北京上過學，公司決定把她調到總部去。

北京物價飛漲，她的積蓄雖然不夠買房子，但還是可以租一個不錯的地方把家人也接過來一起住。

她回學校探望自己的研究生導師，話題不可避免聊到蕭致遠，導師說，她走后蕭致遠低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在等著她，末尾導師問，她要不要見他一面。

哪怕在職場鍛煉出一身處變不驚的本事，聽到他的名字她手指還是忍不住顫抖。

“不用了導師，我公司還有很多事，我就先走了。”

反正也是沒有可能的人，多見一面，就是多在彼此心上割一道傷口，何必呢？

快走到校門口時，后面忽然有人喊了許夢瑤的名字，她渾身僵硬回過頭去，就看到那張她魂牽夢縈的臉。

她努力平復心緒，克制著想哭的沖動說好巧啊，他搖搖頭，“不巧，你的導師給我打了電話說你回來了。”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里帶著明顯的期盼和緊張：“夢瑤，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你太不上心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你愿意，再給我個機會嗎？”

她從沒想過，在那樣不遺余力的彼此傷害后，他竟然還等著她。

瞬間淚盈于睫，她帶著哭腔連連搖頭，“我，已經要結婚了啊。”話音未落，她已經不敢看他眼中瞬間熄滅的神采，落荒而逃。

他終于不再做那個等她先開口的人，可是她已經不能再走向他了。

蕭致遠不知道，早在許夢瑤回北京的第一天，她就背著所有人來學校找過他。彼時正好有一個國內的學術研討會在他們學校召開，她偷偷溜進禮堂，看到他在臺上講他在數學領域的最新研究，將數學建模的知識與醫院系統相結合。

他在一束追光下侃侃而談，都是她聽不懂的專業知識，匯報完畢，全場掌聲雷動。

她邊上有兩個頭發花白的數學領域牛人在聊天，說這個年輕人很有想法，是個數學方面難得的人才。

許夢瑤悄悄溜出去，眼睛因為無法一下子適應強光，差點落下淚來。

太年輕時總是一腔孤勇，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告訴他，只要和他在一起余生就有意義，然而這塵世萬象，感情不過是其中最微茫無力的一部分，一句我喜歡你，是抵不過時間消磨的。

她已經沒有心力去賭了，賭他們在沒有共同語言的情況下還能相濡以沫二十年，他是屬于天空的飛鳥，她是塵世牽絆跑都跑不快的凡人。

有愛時別離和恨里重遇，她寧愿選擇前者。

chapter9.是誰穿上婚紗，替她完成了嫁給他的夢想

2016年的春末夏初，三十歲的蕭致遠結婚了，女方是一個同樣做數學研究的姑娘。

許夢瑤接到他寄的請柬后順手放在一旁，直到快下班時才從一堆文件底下翻出來，是中式的朱紅色燙金請柬，里面有新郎和新娘的并排簽名。

她手撫上熟悉的字體，天色將暮時給他們共同的朋友打了個電話，說那天她要出差，拜托他幫忙把紅包帶過去。

她特意看過蕭致遠和馬上要成為他妻子的人的照片，姑娘眉目溫柔眼神認真，她輕聲對著照片說，原來就是你啊。

原來就是你啊，穿上這世間最美的婚紗，替她完成了嫁給他的夢想，她此生無法與他共赴的白頭，終于有人要牽著他的手一起走了。

某天加班間隙，幾個小姑娘閑聊說被父母催相親簡直煩死了，其中一個把目光轉向許夢瑤問：“瑤瑤姐，你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

她愣一下，敷衍回應遇到合適的再說吧，起身回辦公室時，聽到身后那個小姑娘在說，她以后就要像瑤瑤姐這樣，寧缺毋濫，結婚也一定要和自己愛的人結婚！

她想笑，抬手一摸卻摸了滿臉的淚。

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是一個沒有備注名字的號碼，消息內容只有一行英文：goodbye my almost lover，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

風從窗口滲入驚起歲月塵埃，她蹲下身痛哭失聲，不遠處教堂鐘聲響起，白鴿受驚扇動翅膀飛往四面八方，有人把手機放回口袋，說一聲繼續吧，繼而在神父的注視下對面前穿婚紗的姑娘說yes，I do。

姑娘眼波流轉含笑低頭，恍惚穿過風雨飄搖的歲月，與多年前的某個日光鼎盛的上午重合，把書掉了一地的女孩抬起頭看他，眼神清亮得嚇人，一瞬間，風雨斂聚，他仿佛于其中看到歸宿。

——你一個大男人為什么非要等我先開口！不行，剛才的不算，你來說！

——許夢瑤同學，我根據數學專業知識計算得出結論，我們非常適合在一起，對此你有什么看法嗎？

——就算是我死了，我也會讓你活著。

——蕭致遠你聽著！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可是那然后呢？

他和她還活著，是他們的一輩子替他們死在了歲月里，往事歷歷在目，倏爾此刻，盡數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