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溫不騙人

賀清華

黑蟒山風景區是林陰市的一個旅游景點，山上有集吃喝住于一體的賓館、農家樂、野味館及風景區，為游客提供了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場所。所以，每年的春夏初秋之際都是旅游的高峰期。

這年7月的一個周末早晨，景區保安在山下發現了一具尸體。

林陰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報警電話當即趕往現場，帶隊的是大隊長肖飛。

死者為女性，據山上的迎春賓館服務員指認，死者是他們賓館的一個房客。現場勘查、尸體檢驗和調查走訪同時進行。很快，副隊長陳天宇便把死者的基本情況調查清楚了：死者叫汪娜，她老公叫單又雙，兩人是前天下午自駕游來到這里，住在迎春賓館306號房。昨天半夜，兩人吵了一架，汪娜還將單又雙抓傷了。后來，單又雙跑到一樓桑拿室過了一夜，一直睡到早上7點多，醒來后才知道自己老婆摔死在山下。

肖飛問：“他倆為什么吵架？”

陳天宇說：“據單又雙說，他老婆一年前得了產后抑郁癥，看了好幾家醫院，一直不見好轉，而且脾氣不好，疑心重，經常為了小事吵架，還懷疑他在外面有女人，昨天晚上就是為這件事又吵起來了。”

“具體吵架時間是幾點？”肖飛問。

陳天宇說：“這個不確定，據隔壁的房客講，大概在晚上10點多鐘就聽到了吵鬧聲。”

“關于他老婆的抑郁癥，最好能想辦法調取以前的醫院就診的病歷資料。”肖飛認為這些不能聽死者老公的一面之詞，需要全面查實。

稍后，肖飛到迎春賓館查看監控，監控顯示，昨天晚上11點50分，汪娜一個人從賓館大門出來，然后走向出事地點。他仔細看著監控，發現其身后并沒有人尾隨。賓館還有一個東側門，那里也有監控，顯示也沒有人進出。

照這么說，死者基本上不是自殺，就是意外了。肖飛想。

可法醫介紹的尸檢情況卻讓肖飛嚇了一跳。在迎春賓館的會議室里，法醫安健介紹完尸體的基本情況后，說道：“我們對尸體測量了兩次溫度，根據尸溫推算，死者應該是在昨天晚上7點至9點左右死亡的。”

肖飛聽到這里，愣住了。迎春賓館的監控明明顯示昨天晚上11點50分，死者從大門出來，怎么法醫會說她昨天晚上7點至9點就死了？那11點50分走出賓館的人又是誰？

“是不是有誤差？”肖飛皺著眉問。

安健說：“尸溫推算時間肯定是有誤差，但在固定的環境中，并且尸體沒有變動的情況下，在12個小時之內，誤差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小時吧！”

陳天宇問道：“是不是尸溫儀出了問題？”

安健說：“應該不可能。”

安健也不敢打包票說沒問題，畢竟尸溫儀也算電子產品，難免會出差錯。他想了想，說：“等會兒我再拿出來實驗下，就知道了。”

肖飛相信尸溫儀不會出問題。他立馬安排人到賓館監控室把昨天晚上各個時間段和監控點的視頻拷到自己的手提電腦里，然后又讓陳天宇帶人去死者的306房間進行檢查。

監控視頻清晰度不太高，畫面里每個人的細微部位很難看清楚，但進進出出的每個人的面部輪廓、動作、表情倒不難分辨。視頻里，汪娜和單又雙從昨天下午回到賓館房間，再一起從賓館出來，晚上又一起回到賓館，然后深夜，單又雙一個人摔門而出，進入一樓桑拿室，之后汪娜一個人走出賓館，整個過程一清二楚。

肖飛反復看過幾遍后，越發感到不解和不安，他覺得哪兒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關閉電腦，肖飛來到306房間，陳天宇和兩個刑警正在房里檢查東西。這是一間普通的雙人標間，床邊地毯上有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桌上有水杯、水果、零食、雜物，還有一個女式皮包，包內有手機、皮夾、首飾和化妝品，都是死者的隨身物品，壁櫥里掛著幾件女式衣裙。一切都看不出有任何的異常。

肖飛問：“死者丈夫在哪里？”

陳天宇說：“我讓小李陪著他呆在201房間。”

肖飛看著房間里的物品，突然有所啟發，問：“老陳，你找到死者昨天換洗的衣物了嗎？”

陳天宇拿起一件男式襯衫，說：“沒有，沒找到她的，倒是在衛生間找到了她老公單又雙昨天換下來的襯衫，只是這件襯衫上少了一粒紐扣。”

肖飛端詳了一陣襯衫，說：“仔細找，一定要找到這粒紐扣，房間里沒有，現場會不會有？”

陳天宇說：“現場已經仔細清查過了，不會有遺漏吧！我再去問問單又雙。”

肖飛從306房間出來，再次來到會議室打開電腦。他把昨天晚上的視頻又反復看了兩遍，一拍大腿，說：“有問題，死者汪娜昨天晚上出出進進賓館，居然沒換衣服。這么熱的天，一個女人回來不洗澡不換衣服，肯定有問題。”

肖飛當即用手機向局領導作了匯報，局領導指示把這個死亡事件定性為“疑似命案”。

陳天宇又找到單又雙，問他襯衫上的紐扣哪兒去了。單又雙解釋說，昨晚他和汪娜吵架時，不僅被抓傷了，襯衫上的扣子也可能被她抓掉了。陳天宇帶著兩個刑警在306室找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紐扣。肖飛當即讓他帶人去現場再找，經過一個小時的搜尋，陳天宇在汪娜流出的那片血泊里找到了紐扣，紐扣掉到地上，然后被汪娜流出的血液掩蓋。幸虧現場一直封鎖，才存留了這片血泊。如果血跡被景區工作人員沖洗掉，那這個證據將永遠消失了。

在死者現場居然找到了單又雙的襯衫紐扣，單又雙的嫌疑加重了。肖飛召攏刑警們，說：“現在核心問題和矛盾焦點就是死亡時間。假設汪娜的死亡時間是在安健所說的7點到9點之間，那么，監控中9點半以后與單又雙一起進入賓館、半夜又獨自外出的汪娜又是誰？”

陳天宇點點頭，說：“我在搜查306房間時也在想，這個汪娜玩了一天回來，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換，這不合常理呀！”

肖飛說：“我仔細看過監控視頻，畫面雖不是很清楚，僅從衣著、身段和面部輪廓上很難判斷是兩個人。但是我也注意到一個細節，晚上9點半進入賓館，11點50分走出賓館，這兩段視頻里的女子刻意出現在監控可視區，她的臉部卻是有意在躲避監控，我們也沒法看出她整個面部五官細微之處。所以，我判斷這個女人不是汪娜。”

陳天宇沉思著說：“種種疑點說明死者的老公單又雙很可疑。”

肖飛問：“單又雙現在情況怎么樣？”

陳天宇說：“一直由小李陪著在賓館201房間里，他說他老婆患抑郁癥自殺的可能性非常大。”

肖飛冷笑一聲，說：“這個不由他說了算。走，咱們去會會他。”

死亡時間，還有一個神秘的女人，再加上現場找到的紐扣，這些已經串成了一條證據鏈。這條證據鏈猶如一把精神枷鎖禁錮著單又雙，他已無力抗拒，如木雕泥塑般動也不動，雙目無神，神情呆滯，最終坦白交代了一切。

兩年前，單又雙和汪娜喜結連理，婚后喜得一子，汪娜卻患上了產后抑郁癥，單又雙不離不棄帶著她求醫看病。半年前，單又雙意外得知他與汪娜生的孩子不是他親生的，而是汪娜和她初戀的孩子。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樣將他擊蒙了。冷靜下來之后，他要求離婚，但汪娜不同意，而且還威脅說如果離婚就舉報他貪污公款一事。此時在單又雙的頭腦里，尊嚴、欺騙、謊言、憤怒都化作了仇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特意到一家夜店找到了一個與汪娜容貌身材相似的女人史紅梅，一個縝密的報復計劃就此醞釀而成。

單又雙計劃的第一步就是重金取得史紅梅的配合，答應事成之后再給她一筆錢，然后說動汪娜與自己自駕游來到黑蟒山風景區。

昨天中午，史紅梅趕到景區住在另一家賓館里。晚上7點，單又雙和汪娜在景區一家農家樂吃過晚飯，兩人閑逛到山上。單又雙見四下無人，當即將汪娜推下山去。汪娜在掙扎時扯下了他襯衫上的紐扣，然后就墜死在山下。

單又雙隨即用手機通知史紅梅，讓她梳著與汪娜一樣的發型，穿著一樣的衣服，按照既定路線與他會合，然后兩人再一起返回賓館。按照計劃，兩人假裝吵架，一前一后走出房間，導演了一場汪娜患抑郁癥自殺的假象。

根據單又雙的口供，一些原本不知道的細節和秘密，后來經過查證都一一對應。特別是尸體解剖之后，死者胃里的食物沒有明顯消化，說明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晚飯后兩個小時左右，而不是監控上顯示的11點50分才走出賓館。

史紅梅很快被緝拿歸案。事后，肖飛嘆道：“單又雙的謀殺手段已經夠高明了，差點就騙過了我們，可尸溫不騙人，他最終還是完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