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以平城地寒a,六月雨雪,風沙常起,將遷都洛陽;恐群臣不從,乃議大舉伐齊,欲以脅眾。齋于明堂左個b,使太常卿王諶筮之,遇“革”,帝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c吉孰大焉!”群臣莫敢言。尚書任城王澄曰d:“陛下奕葉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師以征未服,而得湯、武革命之象,未為全吉也。”e帝厲聲曰:“繇云:‘大人虎變,何言不吉!”f澄曰:“陛下龍興已久,何得今乃虎變!”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眾邪!”澄曰:“社稷雖為陛下之有,臣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傷!”
既還宮,召澄入見,逆謂之曰:“向者《革卦》,今當更與卿論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競言,沮我大計,故以聲色怖文武耳。想識朕意。”因屏人,謂澄曰:“今日之舉,誠為不易。但國家興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將移風易俗,其道誠難,朕欲因此遷宅中原,卿以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經略四海,此周、漢之所以興隆也?!钡墼唬骸氨比肆暢俟?,必將驚擾,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斷自圣心,彼亦何所能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六月,丙戌,命作河橋,欲以濟師。秘書監盧淵上表a,以為:“前世承平之主,未嘗親御六軍,決勝行陳之間;豈非勝之不足為武,不勝有虧威望乎!昔魏武以弊卒一萬破袁紹,謝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勝負之變,決于須臾,不在眾寡也。”詔報曰:“承平之主,所以不親戎事者,或以同軌無敵,或以懦劣偷安。今謂之同軌則未然,比之懦劣則可恥,必若王者不當親戎,則先王制革輅,何所施也?魏武之勝,蓋由仗順;苻氏之敗,亦由失政;豈寡必能勝眾,弱必能制強邪!”丁未,魏主講武,命尚書李沖典武選b。
秋,七月,癸丑,魏立皇子恂為太子c。戊午,魏中外戒嚴,發露布及移書,稱當南伐。詔發揚、徐州民丁,廣設召募以備之。
(九月)魏主自發平城至洛陽,霖雨不止。丙子,詔諸軍前發。丁丑,帝戎服,執鞭乘馬而出。群臣稽顙于馬前d。帝曰:“廟算已定,大軍將進,諸公更欲何云?”尚書李沖等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獨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帝大怒曰:“吾方經營天下,期于混壹,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于是安定王休等并殷勤泣諫a。帝乃諭群臣曰:“今者興發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欲南遷中土;茍不南伐,當遷都于此,王公以為何如?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卑捕ㄍ跣莸认鄮浫缬?。南安王楨進曰b:“‘成大功者不謀于眾。今陛下茍輟南伐之謀,遷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蒼生之幸也。”群臣皆呼萬歲。時舊人雖不愿內徙,而憚于南伐,無敢言者;遂定遷都之計。
(選自《資治通鑒》卷一三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