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請穿平跟鞋

華明玥

勇往直前的高跟鞋戰士

從他認識她起，她就是高跟鞋戰士。21歲，她是校學生會主席；28歲，她是世界500強大企業里最年輕的中層；37歲，她升任華東區副總裁。爭強好勝的前半輩子，她永遠踩著高跟鞋去開會、談判、加班、訓人。那一雙雙閃閃發亮、永遠走在潮流前端的高跟鞋，好像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得理不饒人的氣勢，嚴于律己、苛以待人的威風，不把事情做到100分決不罷休的執拗，既讓她步步高升，也讓她在朋友圈里四面楚歌。

曾經，她與兒子的班主任較真，弄得兒子和班主任都下不來臺。曾經，她毫不客氣地指出婆婆嬌慣孫兒的做法不對，說寵溺突破了她的底線，把婆婆氣得回了老家。曾經，她斥責丈夫對小叔子的援助是“好心養一個長不大的熊孩子”，讓小叔子和丈夫一臉尷尬。

好友得知這些沖突，調侃他：“哥，你怎么娶了一盞不省油的燈？”話音未落，就聽見高跟鞋“噔噔噔”一陣，她來了，瞪視對方：“我這燈，燈芯粗，油盞大。別人是茶杯口大的油燈，嬌嬌弱弱，我是水缸大的油燈，磊磊落落。別人光輝三五年，我能燦爛一輩子！”

她旋風般走了，留下兩個男人面面相覷。他苦笑著對好友說：“看，這就是她的真性情，麻利爽脆，絕不拖泥帶水。”

自打20歲穿上高跟鞋，她就是戰士，如今簡直已經晉升為戰將。她可以穿著高跟鞋去跑步，去拔河，去打乒乓球……看看她小腿上繃著的那股勁，每根韌帶、每條肌肉都好像在開誓師大會……想想都替她累得慌。

好友替他出主意：“你買幾雙平底鞋給她換。她一回來，你就在大門口攔住她，蹲下來當換鞋小廝。”這個主意倒不是玩笑，好友說，他在心理學的書上看過，女人穿高跟鞋時，神經系統的警覺性和緊張度要比穿平底鞋時高出幾倍。

不再踮腳的平底鞋生活

他果然去買鞋了，到意大利出差時，花了一大筆歐元給她買了一雙平底羅馬鞋。帶回家后，她看到鞋就苦笑：“這么多稀奇古怪的綁帶，誰會系呀？”他迅速蹲下，握住她的腳腕：“別動，我幫你穿。我特意在意大利跟女店員學過。”

她剎那間安靜下來，任由他在腳背上穿系那些復雜的帶子。她猛然記起當年懷孕時，也穿過一陣子平底鞋，他也是這樣半蹲著，幫她系好鞋帶。

她的心迅速軟下來，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頭頂冒出一縷白發，孤零零一小撮，像一株特別敏感的蘆葦，搶先嗅到了深秋的氣息。她嘴上依舊不服軟，“穿了這么多年高跟鞋，一換上平底鞋，走路都找不著重心了。”

他打好漂亮的蝴蝶結，立起身，上下打量她兩眼，笑說：“原來，我老婆也沒有別人想象的那樣居高臨下。請問，你身高有沒有1.62米？”

“是1.59米。”好像戳破了一個有趣的秘密，夫妻倆忽然齊聲大笑。他的身高有1.82米，這會兒，他們呈現的是“最萌身高差”。

出門散步，因為乍一換鞋，還不適應，她始終緊挽著他的臂膀。看她前所未有的小鳥依人，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天天踮著腳過日子多累，現在，你也嘗嘗返璞歸真的滋味。”

給你換根細燈芯

現在，每當她在家與婆婆、兒子針尖對麥芒時，他就拉她離開，給她換鞋，帶她出門散步。她能感受到秋天的風從腳趾上拂過，夜晚的涼爽浸透了完全放松的腳腕。只要換上平底鞋，她就能感覺到從膝蓋到腳腕，從足跟到腳趾，每一塊肌肉都不再劍拔弩張。相應地，一直吹毛求疵的大腦，一直放不下的求勝欲，都調整到了休假狀態。

秋意漸濃，散步時，她莫名有了感傷：“轉眼人到中年，我這不省油的燈，就這樣燒掉了半缸油，是不是太快了？”

他斜睨她：“忽然反省了？”她停下腳步，認真問：“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工作上嚴厲慣了，也把這毛病帶到了家里。你有沒有嫌棄過我？”

“沒有。我就是想給你換根細燈芯，讓你燒得更久些。”他忽然握緊她的手，“能得100分你決不得95分，這樣拼很傷身的。我可不愿意自己80歲的時候沒有你陪。”微風拂面，她嗅到了木芙蓉溫婉的花香。

與和他相伴這事比起來，那些好勝心是多么沒必要。同樣的目標，也可以換一種溫婉的方式去解決。何不從今日起，在內心也換上一雙平底鞋？她靜默地想著這些，微笑爬上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