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秀
記者第一次知道黃珂這個人大概是在八年前。當時北京電視臺報道了有關他開家宴流水席的報道。那次的報道讓記者記憶深刻:“到黃珂家,可以隨便吃,隨便喝,吃好喝好抹嘴巴走人?!碧煜戮谷挥忻赓M的午餐,這是怎樣的一個“奇人”要做這樣“奇特”的事情?自那以后,記者開始關注他,發現有不少媒體都在津津樂道地介紹他,其中就有中央電視臺、鳳凰衛視、陽光衛視等等。關注多了,記者也希望去他家中探訪究竟。經過多方打探,記者聯系上了黃珂。直到近日,記者才成行,去了他在望京606的家里。
辦流水宴是無意而為的
記者是在下午三點到的黃珂家。黃珂與記者在媒體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因此,一眼便能認出他來。他熱情地與記者打著招呼。記者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的同時,發現屋子里還有其他人。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有的坐在沙發上喝茶抽煙,有的看電視,有的相互旁若無人地聊天……這樣的一番景象,在京城是難得一見的。黃珂沒有對我一一介紹屋子里的人,而我則直入主題,問他是基于什么原因開辦家宴流水席的?
“辦流水席宴不是故意做的,是無意而為的?!秉S珂說,我是1999年10月搬到望京的。當初選擇這個地方,主要原因是離中央美術學院近,離798(藝術區)也近。搬來以后,遇到一個現實的問題,就是外面的飯菜不好吃,還不如在自己家做。第二個原因就是自己有時間了,加上我又是個單身漢,來吃飯的客人比較方便。同時,我的朋友多是詩人、音樂家、畫家,他們喜歡來我這兒吃飯、喝酒、聊天,完了,又帶著朋友再來。拿老家的話說,多個人就是多雙筷子,時間長了就成習慣了。沒想到,這一開就是十七年。
黃珂被朋友們稱作“望京孟嘗君”(“門下有食客數千”的戰國四公子之一),但黃珂并不喜歡這個稱呼。他說,“人家孟嘗君是一個小國公子,通過養食客的方式,有計劃招攬人才。我沒有任何目的,大家喜歡我,喜歡我們家飯菜,盡管來?!?/p>
黃珂說,好多年的年三十我都沒走,沒走的原因就是很多人給我打電話說,“三十晚上在你那聚。”因為年三十這個日子對中國人太特殊了,一定要尋找到一種家的慰藉,有親人團聚的感受,所以每一次過年,我這都有三四十個人,在北京沒有家的人,都跑到這來。一般都是在這吃了年夜飯,12點放完鞭炮,守歲,完了才有人離開。
黃珂認為,待客就得有待客的樣子,比如有日本人、韓國人來了,就要準備他們喝的酒;如果是回族客人,做菜一定要照顧到;如果碰到朋友過生日要準備蛋糕之類,這都是最起碼的。再就是在菜品上一定不能馬虎,不能老是重樣,買菜當然要選質量好的、新鮮的,能細致的盡量細致。
說起來,流水席上的菜品沒人們說得那么豐富,反而比較簡單?;旧弦源ú藶橹?,而且是四川家常菜。加工也很簡單,比方大家喜歡吃的連鍋湯就是一鍋清水,五花肉、蘿卜一燉,什么調料都不放,又健康,又美味,來客贊不絕口。
通過媒體的報道,知道黃門流水席的人不少,加上去過的人口口相傳,到黃門吃飯人次超過十萬,黃家每天門庭若市。據黃珂講,到家吃飯的從跨國總裁到販夫走卒都有,以文化界的朋友最多。曾經有一段時間,由于來的客人很多,客廳里常常站滿了人,連一些國內著名的畫家、導演、音樂家,甚至部級干部都擠在小椅子上,不顧形象地在這里吃飯,有不少外地的人也慕名而來。有時也有吃飯困難的民工上門,廚師和服務的阿姨難免會抱怨,但他辦流水席的初衷就是不設門檻、完全免費、一視同仁,無非是多買些菜多做些飯而已。
黃珂也表示,由于來的人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雜,就不得不考慮安全問題。因此,有陌生人來,會詢問一下來歷,一般都是某某朋友介紹,當外也有不少例外,比如不少人是看了報道登門看熱鬧的,也不好拒絕。
因此說,流水席是有氣場的,是一個能量場,它能讓一個商人迅速放下算計,讓一個藝術家激情蕩漾,讓一個陌生人除去拘束,讓一個官員放下身份,讓一個明星自然隨意,大家都卸下面具,坦然相對,其樂融融,輕輕松松,所有人平等相待,自由交流,讓人回歸為人而已。
童年成長經歷的影響
在與黃珂的交流中,他透露說,自己喜歡請客吃飯,喜歡戲劇、讀書、藝術,每年都和“黃友會”的會員們搞一出話劇,搞一些公益,資助貧窮的藝術家,這都與小時候受到的影響都有深刻的關系。
1955年6月,黃珂出生在重慶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個哥哥,下面有個妹妹,妹妹在十二歲那樣,因先天性心臟病去世。父親是機關的小職員。在黃珂童年的記憶里,那時的父親很忙,白天忙著工作,晚上加班學習,總之沒有閑下來的時候。母親是重慶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在一個公司里面做會計。
“小時候,我們家住在一個大雜院,里面住的基本是知識分子和機關干部,有著獨特的文化氛圍?!秉S珂說,那時我家的人口比較少,而我家旁邊的一戶人家就非常不同尋常,一家有12口人,9個孩子,其中7個是女兒,個個長得如花似玉。這一家人因為人多,最是熱鬧異常,經常在家門口擺著大桌子,一堆人圍著吃飯,抬眼望去,甚是賞心悅目。他們家一直情趣盎然,個個熱愛文藝,吃完飯后,就會有人唱一段樣板戲或是革命歌曲什么,當然還有令人目眩的舞蹈。而我的母親對我影響也極深。她日常的生活一向比較講究,即使受限于經濟,也不失個人的品味,很顯然受到大家族的影響很深。她床頭永遠擺著兩樣東西,一是幾本書,大多是小說類的作品;再一個就是擺放幾個精美的小罐頭,罐頭里面老是裝著各種各樣的零食。
母親總是想方設法把生活搞得精致一點,比如做菜,味道盡量做得可口,樣式必須精致好看。幾乎不用什么訓練,我也繼承了她的這一點,做菜很有悟性,手到擒來,即使給我一棵白菜,我也能做出幾種花樣。說起來,胃口這種東西,體現的是對人生的態度問題。
母親出生在成都,來自一個大戶人家,外公曾經在民國做過當地成都女中的校長,留下來一棟闊綽的宅子,就在成都八寶街上,原來是一個正規的劇場,后來改成電影院了。在我懂事的時候,宅子的一大半就分給了當時的四川省青年川劇團,免費被政府征用了。它是一個獨立完整的四合院,院子后面是一間排練房,還有一個專供演出的舞臺。拉道具的大卡車開進開出,我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卸車、布置舞臺、演出,劇團里的好些演員都住在這里。有時我會跑到舞臺后面偷偷跑上去看她們排練,看她們練功,看她們彩排,看她們演出,川劇戲裝紅紅綠綠的,講究的就是熱鬧歡樂。因此,一到寒暑假,我就會往成都老家跑,心里十分惦念著那種美好而恍惚的感覺。
“虛幻的舞臺上,總是上演著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秉S珂說,說到底,我的流水席就是在復制著一個非現實感的舞臺。我并非厭煩現實,但我更喜歡生活中要或多或少摻雜一點點非現實感的東西。
黃珂也表示,“黃友會”是在朋友的談笑之間“成立”的。實際上這個會是沒有正式成立的。我是反對成立‘黃友會的。做會就是社團了,這就會妨礙大家的自由交往。我希望大家自由交往,所以我說,進門就是會,出門就不認。
美食的根源來自饑餓
“我上幼兒園時,中午發一小杯胡豆豌豆就算一頓飯,晚上回家吃紅苕藤。父親跟我哥吃一大碗紅苕藤,我跟妹妹還有一點米飯,這個印象很深。”黃珂說,我們這代人為什么喜歡美食?我想可能是經歷了饑餓,對美食特別渴望。那時候能填飽肚子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那種饑餓感一直延續到后來當知青。美味都是伴隨饑餓感產生的。母親做飯的時候,我經常到菜板上去偷一塊剛煮好的回鍋肉,什么作料都沒有也覺得好吃得要命。我們家住一個大雜院,廚房都在一起,哪家做什么菜,我鼻子一聞就知道了。美食一定是一種傳承,一定是在富裕的社會和家庭里面才會出現。
1972年,黃珂在重慶51中初中畢業后,相應黨的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當了知青。下鄉那個時候,他的身體正處于發育期,對食物一直處于渴求的狀態。因為分配的食物有限,而且單一,饑餓感一直如影隨形。
“一吃紅薯就分你一堆紅薯,一吃小麥就給你兩袋小麥,別無他物?!秉S珂說,我必須千方百計變個花樣,才不至于讓胃腸被一種食物反復虐待。我會切成片,放點兒油煎一下,或是蒸或是烤,或是煮湯。那時候,一個月供應半斤菜籽油,還有一斤肉票,算是特殊照顧。我們分糧食,看的是你掙的工分。一個滿勞力工作一天,大概折算為一毛二分錢。我剛去的時候,感覺他們還是排斥的。本來糧食不夠吃,人多地少,來一個人就分走一份口糧,把他們的口糧給攤薄了。因為是來自上面的安排,他們也無可奈何地接受了。不過,很快我就與他們相處無礙了,家家戶戶有個大事小事的,尤其是紅白喜事,都請我去飽餐一頓。自己做飯的事,還是小時候打的底子,很快就上道。
雖然我們那里生產的稻谷還不少,但一年只能吃幾頓白米飯,大多時候要熬成粥,粥能脹肚子,那個時候食量真的驚人,比如一天只有一斤米,只能煮一大鍋稀粥,要想吃得飽一些,做干飯就不夠了。粥里還可以加一點兒紅薯,摻點兒其他菜,混在一塊煮,量就更大些。
我們每一個人都分給一塊自留地,你可以隨意種菜。我特別喜歡種菜,而且種植技術不差,就種了絲瓜、四季豆、南瓜、韭菜、茄子、辣椒什么的,我真的對食物有著天生的愛好。一個月發我那一斤豬肉票,那真是稀罕物。趕場的時候,換回肉也就是一小塊,少得可憐,我往往只要肥的,不要瘦的。肥肉拿回來,首先靠油,煮一下,肉湯就有了,然后把肉再撈起來,切成片,下鍋翻炒一下,加點佐料和蔬菜,也就是回鍋肉的樣子。
“第一桶金”為流水席奠定了基礎
黃珂在農村一呆便是三年。1975年,他如愿回城,進入重慶財貿干部學校讀書,現在這所學校已經并入重慶工商大學。1978年,黃珂中專畢業后進入了重慶醫藥站,負責業務工作。但從小喜歡舞文弄墨的黃珂對業務工作并不感興趣,他喜歡擺弄文字,在1983年,他在重慶辦了份醫藥報,主要報道行業內的一些新聞。由于在財貿干部學校學的醫藥專業,加上文字功底深厚,他辦的這份報紙既生動又專業,在醫藥系統內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1985年,這份醫藥報成為國家醫藥管理局的機關報。而黃珂被派到北京,任記者站第一任站長。兩年之后,黃珂厭倦了京城的機關生活,那種文人的浪漫、自由情懷凸顯出來。1988年,黃珂與自己親手創辦的醫藥報徹底分道揚鑣,他要下海經商,做個自由的人。
下海后的黃珂,開文化公司、廣告公司、餐館,投資干細胞項目,做地產。他最初靠拍廣告片掙錢,像娃哈哈等風靡一時的著名品牌,都曾經是黃珂的客戶。
黃珂從小就迷戀攝影,甚至還自己建了個暗室,按照書上的配方配制藥水沖洗照片。所以,拍廣告片對他來說可謂駕輕就熟。當時膠片不太容易買到,黃珂就跑到峨嵋電影制片廠弄了拍電影的膠片自己裁,拍出來的廣告色彩細膩飽滿,很受客戶歡迎。
黃珂說,九十年代初期,那時錢好賺,滿地是機會。
黃珂真正賺錢還是在1993年那場車禍之后。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黃珂的一位老朋友,以前是銀行的高管,退休后就想找點事做,資金由其籌措,而讓他做了地產公司的總經理,事情很快就做成了。房子就在東二環附近,那時還沒有破土動工,在圖紙上就把房子全部賣出去了,黃珂很快就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拿到這筆錢以后,黃珂開始關注未來高科技的應用和發展,比如干細胞項目,再比如彩色棉花項目。在后來,他多種經營,開起了老灶火鍋、文化公司,也做多家公司的股東。
吃喝是人的自然生活方式
一個人堅持一月,做同一件事是可以辦到的,但是,要一個人一年365天堅持做同一件事就難了,更別提十七年如一日堅持在做一件事,幾乎每天要和形形色色的陌生男女一起吃飯,給他們提供免費的食物和酒。不但要聽他們談天說地,經常還要面對他們酒后的狂言醉語。對于這樣的一件有出無進的“虧本買賣”,在物質化的今天,還有黃珂去做,是因為他在找尋生活的樂趣嗎?難道這樣下去,沒有厭煩之時?
黃珂一臉和善,笑容可掬地說:“這就是我的生活啊,正如你上班或做生意一般自然,有什么好煩的呢?吃喝本來就是人很自然的生活方式,我只不過把它搞成了常態而已。”
黃珂認為,辦流水席最大的收獲就是結識了很多朋友,朋友圈子越來越大。別人收藏古董字畫,我喜歡收藏友誼,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財富。同時,我認為,一個人的生活品質高由三方面組成:一是讀萬卷書,二是行萬里路,三是交一萬個朋友。多交朋友的益處在于,了解各種不一樣的人生經歷,形形色色,很多東西是我們無法一一體驗的。到我家吃飯的人次有十萬以上,可以囊括各種行業、各類職業人士。比如,有對搞音樂的夫妻,一個星期來幾次,來了不光吃飯,還聊天,聊音樂以及音樂中的經典曲目、音樂現狀等等,在他們的聊天中,我也了解了更多,也是一個學習的機會、我的一大收獲。因此,我覺得人生的意義就在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與不同的人交流,感受會不一樣,會拓寬自己的人生。通過與別人接觸,可以間接地擁有更多的人生經驗,使自己的人生變得更加豐富。
黃珂還舉了一個例子。他在798建藝術酒店,大家聽說這個事,都齊心協力,有幾十個藝術家參與設計個性化的房間,還有建筑方面的、策劃方面的、經營方面的朋友。
黃珂一直認為,美好的東西會改善人性,而且他習慣了“人生舞臺”似的生活,即使散場的時候也沒有失落感,因為明天又是新的開始,總有無窮無盡的開始。生活就是這樣,不可能一直處于戲臺般熱鬧的情景當中,那樣你會發瘋的。足夠的熱鬧,然后是足夠的清凈,那樣最為舒服妥帖。
在問及黃珂是否永遠將家宴流水席開下去時,黃珂表示,這取決于自己的以后的身體健康狀況,以及自己今后的物質情況,沒有明確的結尾,就如沒有明確的開始一樣。
黃珂是一個徹底的生活體驗者,盡可能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獲得樂趣,不管是美食也好,不管是與人交往也罷,包括文學、詩歌、舞蹈、音樂,凡是能夠給他帶來美好快樂的東西,盡可能地接觸,盡可能地嘗試,他認為,這樣才算不辜負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