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望見立秋

◎章魯濤

漸漸望見立秋

◎章魯濤

夏至那天，我曾有些悲戚地寫過這樣的話：夏至，地理書上說是太陽直射北回歸線，直射點離北回歸線以北的我們最近的日子，也是這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日子。“最近”“最長”——“最”當然是極好的，意味著達到了完滿和極致，讓人聽了就不勝歡喜，可是卻也同時意味著消弭和衰敗即將開始。

所以我總是很怕見到完美或極致的東西，比如夜里圓滿無比的月亮，比如富麗無比的牡丹，比如夏至。看到過美麗的東西毀滅，再有美麗的東西靠近，便避之不及。而如今大暑，夏日里最后一個節(jié)氣，立秋已遙遙可見。秋天將至，再往后晝?nèi)諠u短，等到日影綿長，便是冬的冷寂。

去歲中秋后的那一日，友人約我去西湖賞月。不巧那日是陰天，流云遮望眼。我同她嬉笑，這里只有平湖，沒有秋月。然而卻也是好天氣，水邊夜風清爽，實在是愜意。走在白堤上，老友指著水下的荷葉同我說，七月里她曾在夜中來此觀荷，那時正是花期，水面清圓，亭亭玉立，霓虹輝映，實在是極美的光景。我聽了，只有嘆息。嘆息美麗的景致我總是錯過，也嘆息世間好物留不住，彩云易散，花期易逝。人說萬物始于春，盛于夏，成于秋。雖說是自然輪回，只是想起曾經(jīng)明艷熱鬧，而今零落，總是有點遺憾。

也是在那個晚上，從西湖回去的時候，一位演員的死訊開始蔓延爆炸。那一陣子我得了空，追過幾天有他參演的劇，故而在獲悉他的死訊時，有過一段時間的閉窒。那樣鮮活的生命，那樣濃墨重彩地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里，為你所知曉，然后驟然逝去，令人猝不及防。

后一日晚上我與老友通電話，談起生死。我說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懂了，透過這件事才明白，其實并沒有。從前常說既然連去死的勇氣都有，為什么沒有勇氣好好活著。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好好活下去要比就這樣死掉難得多。我們的出生由不得自己，并且很多時候，死亡也由不得自己。更加無奈的是，從生到死的這個過程里，許許多多的人事，同樣由不得我們自己。到如今尚未期年之期，余熱早已退卻。那場鬧劇一般的悲劇，生生死死，沸沸揚揚，也就這樣淡去了。不知有誰還記得這世界他來過。

想起去歲秋日曾騎車路過圖書館，見到兩側(cè)的石蒜花，一片紅艷爛漫。那花有個極為風情的名字，叫作“曼珠沙華”。人說冥河彼岸所開之花，就叫作曼珠沙華，故此那花也叫“彼岸花”。但花不久壽，還未待我尋到閑暇細細觀賞便已落得徒留空枝。不禁想到《源氏物語千年紀》里，面對漫天的櫻花，光源氏曾凄楚地說：

“是什么讓我們想起時光的流逝？也許就是這慢慢綻放又慢慢凋零的櫻花。”

但其實花木紛紛開且落，并無多少感傷。物傷其類的是人自己，在無盡的懶怠中虛度，在無常的恐懼中彷徨，也在對過往的一切追悔與愧怍中辜負，再不敢妄言人生漫長。暑后光陰，我已漸漸望見立秋。只是不知哪時年月，能修到清明如水，破卻執(zhí)念，安然袖手；只將這浮世枯榮，認到不辨悲喜。

秋祺。

（責任編輯 宋旭東）

章魯濤，女，一九九五年七月出生，本科就讀于浙江工業(y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