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告別

鎖鎖

我不是來告白的，只是想和過去做個告別。

祝對方馬到成功

左嵐第一次去上海，坐她旁邊的是季冬晨。

和喜歡的人擠在擁堵的車廂里，左嵐的一顆心快要跳出來。可這樣的小心思，只能像個小偷一樣藏著，越隱蔽越好。

那時是春天，季冬晨和女友姚小倩鬧分手。他放不下姚小倩，趕在她生日之前，捧著鮮花和蛋糕去求復合。

左嵐總不能說，她去上海，是為了看一眼季冬晨喜歡的姑娘。所以，她借高中同學小北撒了個謊。火車上，左嵐手舞足蹈地編了一個美好綿長的暗戀故事。

季冬晨聽完，一本正經地慫恿她：“喜歡一個人至少要讓對方知道，勇敢點。”左嵐有些哭笑不得，季冬晨真夠笨啊，明明她編的故事漏洞百出，他卻信以為真。后來才在某個瞬間恍然大悟，季冬晨之所以這么好騙，是因為她不在他的心上。

不在他心上，他當然也就看不出她眼里的萬水千山和萬千柔情。

那天抵達上海時，已經是凌晨三點。為了省錢，他們找了家麥當勞坐下來瞎掰。左嵐說，講講你們的故事唄。季冬晨果真就鄭重其事地說起往事，說起他和姚小倩十六歲時開始的小愛情。左嵐安靜地聽著，心情沉到谷底。費了很大勁，才讓自己裝出一副聽故事的表情。

天微微亮時，他們在地鐵站分開。握了個手，祝對方馬到成功。

五分鐘后，左嵐扭頭追上季冬晨，故作一臉委屈地說：“小北今天有課，沒法出來見我，你能捎帶上我嗎？”

季冬晨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頭。

柳暗花明or萬丈深淵

可那天的季冬晨，有點狼狽。

姚小倩是挽著一個男生的手，從華師大的門口出來的。季冬晨拿著花的手抖了下，亂了方寸。復合的劇情還沒來得及登場，就已提前謝幕。

左嵐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為季冬晨做點什么。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將自己的手塞進了季冬晨的手心。季冬晨愣了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左嵐拉著季冬晨，上前和姚小倩打招呼，謊言說得像真的：“冬晨說我倆是同一天生日。喏，我們帶了蛋糕，一起去慶祝吧。”那頓飯，左嵐用盡了自己所有的表演天賦，氣氛還是有點尷尬。吃完飯，季冬晨帶著她迅速逃離現場。

左嵐在網上訂了車票，季冬晨卻嚷著要去甜愛路，任性得像個小孩。

不用季冬晨說，左嵐也能猜出，姚小倩應該無數次跟他提及過甜愛路。季冬晨執意要去，無非是因為心底的一個情結。

其實甜愛路不過是條普通的小馬路，季冬晨有點失望。走在他右邊的左嵐，心里卻流竄出無數的甜蜜。她在四月的微風里，想起自己和季冬晨的相識，不由得笑出了聲。

旁邊的季冬晨聽到了，扭頭問，表白成功了？左嵐趕緊收起臉上的笑意，拼命搖頭，撒謊說小北拒絕了她。季冬晨一臉困惑，那你還能高興成這樣？

左嵐不語，黯淡的心里卻開出了一朵花。那種感覺不是“心花怒放”，因為心花怒放是一層層開的，而她的那點欣喜，是忽如一夜春風來。

認識季冬晨的時候，左嵐剛上大一。喜歡塞著耳機將音量開到最大，捧一本小說走在校園里。她不小心撞到過路邊的香樟樹，迎面走來的同學，還有兇巴巴的教導主任。而那天，她和拿著顏料盒的季冬晨，撞了個滿懷。顏料把季冬晨的白襯衫染成了彩虹衫，左嵐驚慌地說著“對不起”。抬頭的瞬間，卻跌進了愛情。

季冬晨比她高兩屆，是美學院的藝術生，也是繪畫社的社長，有一個遠在上海的女朋友姚小倩。了解完這些，左嵐的一顆心，在半路收了回來。可愛情這件事，向來覆水難收。哪怕是一個人躲在暗地里喜歡，也甘之如飴。

左嵐加入繪畫社，在季冬晨身邊，晃悠了兩年。那兩年里的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前方，也許柳暗花明，也許萬丈深淵。

沒想到劇情會逆轉，姚小倩有了新歡。左嵐幾乎就要對季冬晨脫口而出，我喜歡你。可這樣的話說出來，怎么看都有點輕浮和淺薄。畢竟，季冬晨剛失戀。她覺得時機不對，于是將表白的話，還有滿滿的竊喜壓了下去。

其實沒了姚小倩，左嵐突然就不那么著急了，反正來日方長。

像是在做一道閱讀理解題

回到學校后，左嵐覺得自己像個入侵者，霸占了季冬晨的生活。她在心里偷偷盤算好了，等她拉著季冬晨走出失戀的沼澤后，再對他大方地表明心意。

那一整個春天，左嵐每天等在季冬晨的宿舍樓下，和他一起去食堂吃薺菜餃子，陪他去野外寫生，給他講班上的八卦。而晚上躺在床上，琢磨季冬晨臉上的表情時，像是在做一道閱讀理解題。生怕沒看仔細，就領悟錯了他的意思。

這樣甜蜜而又狼狽的暗戀，就連宿舍里一心撲在學業上的娟子都看出來了。左嵐覺得，自己再不去表白，真有點說不過去了。

可惜還是慢了半拍。命運有時候，比她看過的言情小說還要不按常理出牌。

初夏的風吹過額頭時，姚小倩突然來找季冬晨。那天已經是傍晚時分，左嵐和季冬晨吃完一碗米線回來，姚小倩站在宿舍樓下，整個人瘦了一圈，滿臉的疲憊。連左嵐都看得心疼了，何況季冬晨。

姚小倩和男友分了手。分手的原因，左嵐聽季冬晨提起過。那個男生拉姚小倩去開房，姚小倩覺得感情還沒到那一步，不肯去。對方嫌她清高無趣，走得干脆利落。于是姚小倩念起季冬晨的好，提著行李箱就來找他了。

左嵐不自覺地退回到了原地。

她一整個春天的努力，因為姚小倩的回心轉意，功虧一簣。可她又暗自慶幸，還好表白的話沒有說出口，一切還可以體面地收場。

六月，季冬晨畢業，毫無懸念地去了上海。

她愛上的，只是他的勇敢

不久后，左嵐談了一場戀愛。

她自己也沒想到會這么快地接受一個人，好像只要戀愛對象不是季冬晨，那么甲乙丙丁只不過是拋個硬幣的事。那段時間，她的心像是迷路的羔羊，找不到落腳點，常常一個人跑去唱歌。有天她不小心將手機落在了KTV，被一個叫陳良的男生撿到。

陳良是化學系的高材生，眼睛長得像條魚，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小酒窩。左嵐請他吃飯，感謝他拾金不昧。陳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三分鐘后，突然說：“怎么辦，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這樣直接的表白，不磨蹭，不扭捏，不做作，左嵐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她答應了他。

只是，和陳良在一起，左嵐總是下意識地在做一道假命題。如果當初自己對季冬晨，也能像陳良對自己這樣，大膽而不顧后果地說出心底的喜歡，直接大方地表明自己的心意，是不是故事的結局就會不一樣？

沒人能給她答案。

她像一只鴕鳥，躲進陳良給的愛情里，試圖忘掉季冬晨。偶爾還是會鉆進死胡同，偏執地認為，她對季冬晨沒有說過表白的話，那他們的故事就還沒有完。

陳良似乎看不出她的走神和心不在焉。他用工科男的邏輯思維，簡單而熱烈地對她好。這讓左嵐心有愧疚，卻又貪戀一個男生一心撲在自己身上的劇情，舍不得說分手。

討論畢業去向時，陳良笑著說，你去哪，我就去哪。左嵐這才慌了神。再這樣和陳良耗下去，就真的有點混蛋了。她向陳良坦白，自己并不喜歡他，她愛上的，只是他的勇敢。而勇敢，是她在季冬晨身上缺失的那一部分。

陳良的眼神很受傷，他從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沒那么喜歡我，我只是不肯自己醒來。”左嵐愧疚得說不出話來，卻還是執意地分了手。

然后匆忙畢業，被時間推著往前走。

你不要說話，聽我說

左嵐回小城當了老師，空余時間拿來看小說，不肯戀愛。

再見到季冬晨，是在2016年春天。當年繪畫社的成員在上海弄了個聚會，有人在微信上通知左嵐，她毫不猶豫地就去了。觥籌交錯間，季冬晨推門進來。眉眼里多了一點滄桑和世故，卻也并不讓人討厭。看到左嵐，他遠遠地笑著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左嵐像是回到了與季冬晨撞了個滿懷的那個夏天，心慌得想要躲起來大哭一場。

她裝作平靜地和季冬晨敘舊。問起姚小倩，對面的男人眼神柔和下來，姚小倩在北京進修，等她回來，就開始籌備婚事。

左嵐聽著，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很多話哽在喉嚨里，說不出口。

聚會結束時，季冬晨送她到酒店樓下。在季冬晨就要轉身離開時，她突然緩緩地開口：“hey，從這一刻開始，你不要說話，聽我說。季冬晨，我喜歡你很久了。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不是來告白的，只是想和過去做個告別。”

季冬晨愣在那。離開時，給了她一個擁抱。

那個擁抱很輕，卻讓左嵐哭了又笑，像是在內心完成了一場儀式。如同《真愛至上》里，那個拍錄像帶的深情伴郎，在圣誕夜提著錄音機向朋友的新娘表白，新娘給了他一個吻時，他轉身，釋然地笑著說，Enough，enough now。

長久地愛過一個人，總是要有一場告別。從此之后，才可以去愛新的人。

編輯：成小晟 happycxc3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