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嶺(山東)
蘸著夕暉寫春秋(組章)
張慶嶺(山東)
謝 頂
一生愚鈍。
抵不住時光的撫摸,我的頭,便漸漸鈣化,淪陷,提前變成了石頭。讓我過早地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先暴露出想法的人。
但,有時,我也會聰明一回。比如,小心翼翼地戴上一頂帽子,或者裝一頭倜儻瀟灑的假發——
把有些想法藏起來。
乙未重陽游黃河
四五位好友,聚在一起。把老,毫無顧忌地全亮出來。
這時,大家就真正成為了黃河的一群孩子。
坐在大壩頂上,猶如小時候坐在爺爺的肩頭。黃河水不舍晝夜地從腳下一路向東、向東,仿佛五十年前,大家讀高中時藏在心里的那句誓言——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風,在陽光里,一下子丟棄掉內心的涼意,以及那些剛剛掃過落葉的脾氣,一再讓自己變得和煦、沒心沒肺,猶如我們終于逃出了這個世界——
成為世外桃源的一部分。
天上,一群大雁,在往南飛,讓我們的心長出了翅膀。
沒法寫的遺書
寫些什么呢?
舉手,比舉步,還要維艱。
無車子,無別墅,更無可世襲的位子。大腦里的知識與少許自鳴得意的想法——全都是下半生租來的。四十平方米的福利房產,鬼都知道不屬于自己。爹媽給的二百零六塊骨頭,已是塊塊疏松,一米七六的漢子早已縮水成秋后蘆葦。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一直兵臨城下,健康——亦如僅存的歲月,漸漸趨向于零。低保,那幾個錢兒,肯定得讓人家收回……
搜腸刮肚,實在沒有什么,能留給后人啊。
噢,差點兒忘了——四十歲開始寫詩,好歹有了幾本自費出版的詩集,可,這些東西,人在的時候,就沒幾個人青睞,身后,恐怕更無人問津。思來想去,還是把它們與半生的摯愛放在一起燒了算啦,那些飄入云端的青煙,也許會讓千里之外的那個人,看見。
打死我,也不敢再揮霍親人的眼淚了。我欠的債,已太多太多。這不,身前身后,舉起筆是一張白紙,落下筆——
還是那張白紙。
冬天太大
冬天,在幾片枯黃的草葉上——打抖。它與我,隔著一塊雙層玻璃,并且與奢華,隔著前世今生。
雪花,極力搓暖雙手,發誓用潔白把整個冬天水焐熱。冰睡去,直到一點一點夢完自己。
時間一言不發,似乎這個世界,與它無關。
冬天太大。我寫不好其中的一撇兒一捺兒。雪萊也不行。但,雪萊比我強,他把希望寄予春天,不像我,總是——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拔草的老嫗
有的草,總是被城市寵著,而有的草,一冒芽就得拔掉。
在倪侖河公園偌大的草坪上,從早到晚,從春到秋,她,都在和一群年輕女人一起舞動雙手,拔掉那些不該長在那里的雜草。
雜草,有的長得很高很打眼,有的長得很矮,不情愿露面,有的則像佝僂著身子的老人埋在生活深處,不管怎樣都得把它們拔出來,一棵不剩地拔出來,這個時代,決不允許有誰破壞——整齊劃一。
她很努力,已經到了與雜草誓不兩立的程度。可,她的眼神兒不濟,常常完不好任務。不時地被監工訓斥,有幾次老板真想從那一串名字中,把她像拔一棵雜草一樣,拔掉。
其實,老板哪里知道——已經七十歲的她,早就被命運不由分說地拔掉過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