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桐疏影(重慶)
山禪水韻(組章)
夢桐疏影(重慶)
大地上的異鄉者
靈魂是大地上的異鄉者。如煙如霧,千山萬嶺,四處飄蕩。
萬物皆有靈性。行走山中,與之相遇。凝眸俯仰,大自然總有一種神秘的氣息吸引你,草木發散出一種無形的力量輕輕攫住你的靈魂。你看,脈路清晰的樹葉,花瓣上的露珠,草莖間的蜘蛛網,叢林里升騰的霧氣,枝頭上搖晃的陽光,濃蔭里鳴唱的蟬……那一刻,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內心會生出一種敬畏和崇拜。身處其中,你會忘了俗世所有的恩怨、苦痛、艱難、不快……你是一縷風找到了發絲,是一朵云尋到了山峰。
“大地是母親,森林是父親,自由從父母那里可以獲得食物。” 站在一棵大樹下,看時光重疊樹上,新葉如夢,黃葉如昔。而那些綠得正當的,恰是我們的此刻。一棵樹、一根草,無聲無息地吐出綠色的氣息,用巨大的沉默包裹你,給你寧靜、思考、幸福和永恒。
在峨眉山的禪道上漫步,我感受萬物的偉大和自然力的巨大意志。西雙版納傣族人對大地森林和水的崇拜甚于一切。此刻,我深有體會。流浪的靈魂是最大的膜拜者,在這里似乎找到了皈依。
感謝父母給予我這個異鄉者生命的一切,感謝自然賦予人類生存之根本。
我從大地走來,在天空漂泊一番,重回大地,重回泥土,最終成為草木之一。
清晨聽鳥
清晨被鳥兒喊醒了。這個撒嬌的女孩,半瞇著眼睛,賴床。順手扯幾片云霧遮住身子、遮住臉。羞答答的,接著做夢,夢中發出輕微的呼吸。
清涼的微風吹開她朦朧的面紗。晨曦從遙遠的高嶺,從起伏的山巒,從懸崖,從樹巔,走向山林低處,走向寬闊的坪上,走向溪谷,走向深澗。最后走到近處的草木,走到窗前的花,踮著腳尖,窸窸窣窣。她帶著一群頑童小鳥和他們口袋里的音樂,一點點匯合而來,初始像一群小朋友嘰嘰喳喳鬧鬧騰騰從山巔奔來,然后在半山坡上歌唱,有時爬上樹枝,坐在花朵中間,吹拉彈唱,得意洋洋。
很快,他們長大了,開始學吟詩。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有時是絕句,簡約急促,清脆明亮;有時是律詩,起承轉合,高低有致;有時是宋詞,綿長幽遠,繁花似錦。聲音時而慢行,時而奔跑;時而鏗鏘凜冽,時而嘈嘈切切;時而閨中女郎,時而頑皮小獸……送至耳邊,都成了精靈。這些音符在我心中張開翅膀,迎風飛翔;為我畫面,水墨煙雨;為我傾談,如慕如訴……
太多迫不及待的詞語,太多急促而至的詩句,在慢慢明亮起來的天空下,從樹梢到樹腰,閑蕩,悠游,旋轉,跳躍,跌落,奔突……我屏氣靜神,要抓住,收藏,品讀,詮釋……
無奈,一切都是枉然。美不可言,注定無法捕捉。動人心肺,常常無法擁有。
我努力寫下這些漢字,卻無法記錄這些生命中的不速之客,來得縹緲,去得匆匆。
行走禪道
禪道是凌空搭建在一片冷杉之中的木道。
高聳入云的冷杉,有著筆直的身姿和尖銳的針葉。不折腰,所以高挺;不逢迎,所以獨立;不熏染,所以原生。也許是飛機播灑的種子,也許是飛鳥銜來的意外。在我看過的樹木之中,只有它,這么高傲,這么倔強,這么凜然,這么個性,這么飛揚。
半空中行走,要么是做夢,要么是飛翔。此刻,腋下生風,腳底踩云,走著走著就飛了起來。
這一片干凈濃綠的百年古林,臉龐,清風悠悠;腳下,濤聲滾滾。風是自由的,我是輕盈的。時間凝聚,時間永恒。土壤、空氣、雨水、陽光,這些足夠讓他們不老,不滅。
仰望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每一步,都踩在濤聲里。細細聆聽,我聽見了萬物的低語,神的密語,也聽到了時間的洪流滔滔而來。靈魂在傾訴,在歌吟。再側耳,冷杉無聲,世界寂然。只有生命向上的輕呼吸。
微風清涼,細雨灑落。霧漫林中,草木芬芳。活著,就這么簡單。生長,即為一切。
順風,則馮虛駕馭,浩蕩向前。逆風,則御風而行,亂發飛舞。《逍遙游》里的列子,如何做到的,我突然陷入了深思。
我必須沉默。惟有沉默,才聽得見世界的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