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良(黑龍江)
故 鄉(外二章)
王國良(黑龍江)
靜靜地坐在蒼鷹的翅膀下,像一個寬袍大袖的老僧,用啄木鳥敲打樟子松一樣的日子。
歲月的發絲在白樺林里踱步,一只只熟悉的眼睛,撥開鄂倫春撮羅子的影子,頻頻向山外張望。諾敏河從你的腳下流過,流淌著野百合的春天,也流淌著小村校園藍瑪瑙一樣的夢。
我是你流失的一粒沙子,總想變成你大山的一條余脈,在遠方聳起你蒼勁的風骨。那本青春日記已隨楓葉凋零,上學的小路還在草叢里等我,而母校已碎成瓦礫改做松鼠的樂園。
把母親接出大山,一村的眼淚,讓河水漲潮,秋雨蒙蒙,山風喊出一群群蘑菇,為濕漉漉的背影打開小傘。
滿語里你是一條天河,從九天飄落,是上蒼送給大地的哈達,圍在白樺青松和大豆高粱的脖子上,讓水做的兒女看起來最美。
發源于白頭山,與嫩江交融,形成浩蕩之勢,繞行二千三百多公里后,一頭扎進黑龍江,馱上漁歌帆影遠去。
也叫過難水、混同江,每一個名字,都如歷史的胎記,疊加在清澈的煙波上,像一架時間的梯子,讓南北朝、遼金攀上歲月的枝頭,遙望西沉的落日。
沿岸的村落,像長笛上肥瘦不均的音符,曾讓技藝參差的手指,按出或悲或喜的曲調,在蒼涼的景深里演繹或兵荒馬亂,或寧靜安恬的日子。也曾被入侵者的鐵蹄刨出幾個冰窟。
而當春天來臨,傷口愈合之后,那些濕漉漉的疼被卷入泥沙,偶爾爬上兩岸,吹進流淚的眼神。
你是流動的辭海,達斡爾、鄂倫春、滿蒙漢等語種,組成各自的章節,相互包容,激蕩成歌,灌溉茂密的傳奇和龍馬精神,長成糧倉上那尊胖墩墩的“?!弊?。
你是黃河長江之后又一個民族的搖籃,哈爾濱是你最浪漫的謠曲,每個樂段都是靈魂的絕唱,陽光灑進浪花,鋪一條黃金大道,笛聲悠遠,領著白山黑水奔跑。
金燦燦的故鄉,被麥秸編進草帽,六月的麥香,蟈蟈的鳴唱,刻一張季節的光盤,帶著父親的繭花,給我撐起一片思鄉的綠蔭。
仿佛又回到童年,老井旁槐樹下,聽奶奶講鯉魚跳龍門的故事,小手支起的下巴,翹望遠方,多想跳進村邊的小溪,騎上細鱗魚,游向大山外面的世界。
告別小村,正是酷熱的仲夏,我用一根樺木扁擔,挑起一個行李,一袋奶奶的叮囑,和全家的希望,戴上父親的草帽,走向大學校園。三十年前的那頂草帽,早就遺落風中,而故鄉卻像草帽一樣,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傳來麥浪的喧響,變成一輪金黃的月亮,在窗外與我對望。
父親來了,送我一頂新編的草帽,頂著田野的清芬穿過小城,我就是一株行走的麥子,每個日子都是拔節灌漿的旺季,我在忙碌中成熟,等待歲月的銀鐮,從腳下歡快地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