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冰
古人有話:生于蘇杭,葬于北邙。
在邙山莽莽黃土之上,到處布滿了高高低低的墓群。這些墓群依次排列開去,似在訴說著那些塵埋的歷史。在黃河岸邊,邙山之巔,橫向里現出一條溝壑,像誰猛舞利刃,在歷史的深處劃出一道裂痕,這就是鴻溝,曾經攪亂歷史風云的鴻溝,讓人發無數聯想的鴻溝。
鴻門宴與鴻溝都是鴻字起頭,本沒有自然的聯系,但總讓人感到有某種天然的巧合。鴻門宴之時,項羽大軍40萬,劉邦僅有10萬。項羽若依范增計殺掉狡詐多謀的劉邦,便不會再有后面的鴻溝之爭。偏偏項羽自恃高強而猶豫不定,失去了重要的一次機會,以致放虎歸山,使之形成與項羽抗衡的軍事陣營。鴻門宴是項羽的一個敗筆,鴻溝亦然。項羽失去了最后的機會。其時是公元前202年,鴻溝西側是劉邦的漢王城,東側筑起項羽的霸王城。項羽勢強,兩軍對壘,可還是讓劉邦滑了過去。
兩個“鴻”字,讓項羽有了終生的遺憾,最終自刎烏江。項羽畢竟是項羽,其如果過江而去,汲取教訓,重整旗鼓,歷史還不定如何寫就。但項羽的性格決定了他只能以這樣的結局塑造自己的形象。多少年后,一個憂婉的女子在一個梧桐更兼細雨的黃昏想起項將軍,依然感嘆不已:“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李氏之類女子心目中的英雄,于劉項之間,非項莫屬。成者英雄敗者賊,這賊的罵名,怎么也安不到項羽身上。
在兩軍對壘,楚軍久攻漢軍無果的時候,項羽支起了一口大鍋,欲把劉邦的老父煮了。而劉邦卻耍起了無賴,說:“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爾翁,則幸分我一杯羹。”不知太史公如何得知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這等糅合著殘忍與機詭的情節。項羽太要了名聲和體面,人家的老爹沒有殺掉,還和劉邦在鴻溝平分了天下。這在項羽來說可能是無奈之舉,兩年半的爭斗中,項羽已漸漸緩過勁來;而對于劉邦,則是一種緩兵之策。其一旦羽翼豐滿,便想遮蔽整個中國了。野心乘勢,要比項羽來得十二分的兇猛。最終導演了一場歷史上最有感染力的話劇,這場“霸王別姬”,讓天地為之動容。當虞姬拔劍起舞,血別項羽,正是四面楚歌唱響之時。“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英雄與美人,刀劍與熱血,在那個凄婉之夜形成鮮明的對立。
鴻溝只是一個擺設,一個布景道具,然而,它又是煌煌史冊中的神來之筆。這一筆是最有說服力的警言妙語。有人要將長江變成第二個鴻溝時,毛澤東沒聽那一套,“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一警覺與歷史緊密相連。劉氏建立漢朝之后,恐怕沒有故地重游。這里說不上是他的光榮呢,還是恥辱。倒是多少年以后,一個叫作阮籍的人信馬由韁,來到這里,看著早已是斷壁殘垣的古戰場,不禁仰天長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這聲嘆息由著狂舞的澗風,飛揚了數千年,對其的認識卻莫衷一是。那是個產生故事的時代,由鴻溝所派生出的諸多故事,足以讓后人品味。
(轉自《藝術散文選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