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第一案：媽媽請你離我遠點

大海

2016年3月1日，我國首部《反家庭暴力法》正式實施。就在《反家庭暴力法》實施后不久，廣州市白云區法院依據該法開出首張人身安全保護令。這次他們要保護的，是一位年僅12歲的女孩劉園園。

原來，父母離異后，劉園園跟隨母親吳紅生活。走不出離婚帶來的陰影，吳紅對女兒是又愛又恨，她把全部的怒氣都發泄到了女兒身上，常常對孩子實施“軟家暴”，用言語辱罵她，將她關在家中，甚至不讓她上學。后不忍女兒受苦，父親向法院起訴，變更了女兒的撫養權。可即使這樣，母親依然不愿放過女兒，她多次騷擾跟蹤年幼的孩子，用言語恐嚇，用武力威懾。媽媽偏執的情感讓人害怕。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劉園園，只有一個要求，請媽媽離她遠一點。

母親的“軟家暴”讓孩子的世界慢慢坍塌

37歲的吳紅老家在四川省都江堰市。高中畢業后，她跟隨母親一起來到廣州打工。吳紅長相秀麗，個子也高，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2002年，經同事介紹，她認識了丈夫劉永軍。劉永軍比吳紅大三歲，相貌普通，性格溫和，是某公司的普通職員，家境一般，在廣州市白云區有一套住房。母親說，她的急脾氣就需要一個慢性子的人，兩人性格互補，日子才能長久。

2003年10月，在雙方親友的祝福下，吳紅和劉永軍舉行了婚禮。一年之后，女兒劉園園出生了。有了孩子，吳紅辭去了工作，生活的重擔全都壓在了丈夫一個人身上。劉永軍工資不高，每月除去生活開支外，幾乎沒有存余，家里總是緊巴巴的。生活的瑣事，家庭的經濟壓力，讓吳紅的脾氣越來越壞。無處發泄的她便把怒火都發在了丈夫和年幼的女兒身上。只要丈夫回到家，哪怕有一絲不順心，都能引發一場家庭戰爭。無法跟妻子溝通的劉永軍，總是在公司待到半夜再回家。見不到丈夫，家里又亂成一團，吳紅幾近崩潰。

2005年9月，劉永軍提出了離婚，深感生活無望的吳紅爽快地同意了，她要來了女兒的撫養權。雖然不舍，劉永軍也只得同意，可他要求，一個月至少探望女兒兩次。

離婚后，吳紅把孩子送進了托兒所，她也重新找了份工作，母女倆在外租房住。剛開始還好，吳紅每天都能準時下班去接孩子。可后來，她越來越忙，常常留著孩子一人由老師照看。孩子小，見同學都被媽媽接走了，而自己媽媽還沒來，經常大哭。吳紅來時，總能看見女兒臉上掛著淚，一方面心疼女兒，一方面又力不從心，吳紅滿腹委屈不知跟誰說，錯綜復雜的情緒，讓她心里時時刻刻都醞釀著一股火。慢慢地，孩子上了幼兒園中班，懂事很多，她知道媽媽脾氣不好，所以在家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玩，不敢去打擾母親，甚至不敢和母親說話。

2010年4月，幼兒園組織春游，每位學生需要繳納90元錢。回家路上，孩子對母親說：“媽媽，你早點交錢，不然小朋友都走了，我就去不了了。”吳紅聽后，氣不打一處來：“交錢，交錢，家里沒錢，這次別去了。”聽說去不了，劉園園當即哭了起來：“我要去，我想去。”路上的行人紛紛看著母女倆，吳紅覺得丟臉了，指著女兒的額頭，狠狠地說：“別哭了，再哭看我怎么回去收拾你。”被母親這么一嚇，劉園園哭得更狠了。吳紅連拽帶拉地把孩子領回了家，關上門就是一頓打。孩子的手上，臉上，到處都留下了紅印。被媽媽打怕了，劉園園蜷縮在地上，抽泣著改了口：“媽媽，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孩子含淚的小臉，讓吳紅回過神來，她又痛苦又后悔，她委屈、煩躁，而女兒就像是一個甩不掉的包袱，讓她無力前行。可此時此刻，女兒紅腫的眼睛，讓她頓感心疼，她摟著女兒，輕聲說：“媽媽一個人帶著你很辛苦，你得聽話，不然媽媽就不要你了。”媽媽已經很久沒這么輕言細語地跟自己說話了，劉園園靠在媽媽懷里，點點頭。

哪知，緩和的關系沒好幾天，吳紅又恢復了原樣。稍有不順心，就拿女兒出氣，甚至用言語去辱罵孩子。

這樣的“軟家暴”重重地傷害了孩子的心。每次母親罵她時，劉園園就躲在門口，看著母親，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有時，鄰居聽不下去，便把孩子拉到自己家。都說孩子是媽媽的寶貝，可劉園園不懂，媽媽為什么那么討厭她，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是多余的。

想靠近又恐懼戰戰兢兢的童年何處安放

母親常常爆發的脾氣，讓小小年紀的劉園園，渴望靠近卻又不敢靠近。一次，父親來接她出去吃飯，看著孩子吃得狼吞虎咽，劉永軍心疼地問女兒：“媽媽對你好嗎？”孩子搖搖頭：“媽媽說家里沒錢，什么都不給我買。”送女兒回去時，劉永軍忍不住叮囑前妻：“孩子正在長身體，你在飲食上多加點營養。”吳紅則不冷不熱地諷刺前夫道：“可以呀，你給錢我就去買。”劉永軍被氣得夠嗆：“你要是不想養女兒，把孩子給我，我絕對不會給你添一點麻煩。”害怕女兒被搶走，吳紅一把拽過孩子：“想都別想，孩子是我的，誰也帶不走。”

見孩子被嚇到了，劉永軍一把推開前妻的手：“你弄疼孩子了，你看看你，還有一點當母親的樣嗎？”吳紅不甘示弱：“我這輩子都被你毀了，你有什么權利指責我？”劉永軍不想吵下去，便問孩子：“你愿不愿意跟爸爸回去？”剛想點頭，看到媽媽怒氣沖沖地盯著自己，劉園園低著頭不敢說話。孩子的沉默，讓吳紅心里堵得難受，她揪著女兒的耳朵，質問她：“擺個臉給誰看，你爸對你好，你跟他走呀，走了就別回來。”劉園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媽媽，我不走，我跟著你。”孩子的話語，拉回了吳紅的理智，她理了理孩子的衣服，瞪了丈夫一眼，帶著女兒回家了。

轉眼間，劉園園上了小學。一年級下學期報名，吳紅突然以沒錢為由，不再讓女兒上學。看著別的小朋友都去上學了，劉園園很難過，她偷偷給爸爸打了電話，哭著說自己想上學。劉永軍知道后，便找前妻商量，責問為何不讓女兒上學？吳紅解釋：“孩子小，遲一年無所謂，暫時經濟緊張，供不起。”劉永軍提出，自己每個月都會給女兒一定數額的撫養費，盡父親的責任，如果經濟上真周轉不開，女兒的學費他可以出。吳紅盯著他說：“學費是小頭，生活上到處都要花錢，吃喝拉撒，光靠你那點撫養費哪夠啊？”因為這事，兩人又大吵了一架。

在母親的堅持下，劉園園只能休學在家，白天母親去上班后，她便一個人待在家里，幾個破舊的玩具，是她唯一的玩伴。中午飯也是草草了事，時間久了，孩子性格孤僻，怕見生人。劉永軍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孩子還小，一旦留下心理陰影，會耽誤孩子一輩子。他決定把孩子接到自己身邊照顧，讓孩子重新回到學校。

一天，趁著吳紅在家，劉永軍再次提出要把女兒接走。吳紅不同意，兩人大吵了一架。前夫走后，看著一片狼藉的家，吳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劉園園戰戰兢兢地靠近母親，遞給媽媽一條毛巾。吳紅抬起頭，第一次好好審視女兒，臟兮兮的小臉，瘦弱的身體，不合身的衣服，似乎一切都在無形中指責她這個母親，做得多么不好。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女兒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孩子如果走了，她會崩潰，她一定要女兒陪在身邊。

為了斷了前夫的念想，吳紅不再同意讓前夫來見女兒，甚至讓孩子借住到朋友家。

2012年12月的一天，劉園園跟母親說，她很久沒見父親了，想見見爸爸。吳紅聽后，頓時給了孩子一巴掌：“以后別在我面前提這個人，你沒有爸，只有媽。”鮮紅的掌印，提醒著孩子，自己又惹火了母親，她憋住眼淚，轉身回到了自己房間，她感覺自己整天活在擔驚受怕中，不知哪一句話說錯了，便會招來一頓打，或者一頓辱罵，她愛母親，可也懼怕母親，她覺得母親可憐，又有些怨恨母親。

“反家暴”第一案請你遠離自己的孩子

2014年年底，劉永軍再次向法院起訴，要求奪回女兒的撫養權，考慮到孩子的實際情況，平時缺乏照顧，還遭受過家暴的行為，法院最終變更了孩子的撫養權。回到爸爸身邊后，劉園園這才有了穩定的生活。每天放了學，只要不忙，父親都會來接他。這一切，都讓孩子的心有了歸宿感，她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可吳紅那邊，自從女兒走后，她的心一天都沒有安穩過，一方面她想念孩子，一方面她又覺得女兒“背叛”了自己。種種復雜的心情，讓她整夜整夜失眠。

2015年春節前夕，吳紅想帶女兒出來吃頓飯。劉永軍同意了。好久沒見到孩子，吳紅態度還算好。劉園園這才放下了心里的恐慌，把學校里的事跟母親說了，她告訴媽媽，爸爸對她很好，跟著爸爸她很開心。吳紅聽后，把飲料往桌子一拍：“跟著你爸開心，跟著我就是受罪，是嗎？我看你就是個小白眼狼。”幾句無心的話語，又惹怒了母親，劉園園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坐在那里，什么話也不說。

回去之后，她告訴父親，自己有點怕媽媽，再加上快要考試了，她希望能安心學習，暫時不跟母親見面。劉永軍能理解女兒的心思：“好，爸爸去跟你媽說，你安心上學。”哪知，接到前夫電話后，吳紅火冒三丈：“你現在是阻止我見女兒嗎？當初說好了，我有探視權，難道我這個親生母親去見女兒，還要得到你允許不可。”

2016年3月4日，劉園園放學過后，剛出校門，就見到了母親。吳紅走過去，二話沒說就拽著女兒走：“你跟媽媽回去，以后別回你爸那里了，不然我怕以后，你連自己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了。”孩子不愿意，使勁掙脫。吳紅氣得狠狠地掐了女兒一下：“翅膀硬了，反了天了，今天你必須跟我走。”劉園園忙向門衛求救。門衛這才把吳紅攔下來，并給劉永軍打了電話。等劉永軍趕到時，吳紅氣不過，跟門衛吵了起來，不想女兒繼續受到傷害，劉永軍沒多話，帶著女兒離開了。

原本以為經過這么一鬧，吳紅會安分幾天。誰知道，第二天早上，劉園園剛到學校門口，就看見母親站在那里。見到女兒后，她又讓孩子跟她走，孩子不愿意，她便從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威脅孩子必須聽她的，否則讓她再也上不了學。劉園園嚇壞了，哭著向路人求救。路人見狀，幫著報了警。警察趕到后，好不容易才制服了吳紅，奪下了她的刀。

這事過后，劉園園不敢上學，她怕母親會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拿著刀對著自己，整天惶恐不安。劉永軍覺得不能再讓孩子受到二次傷害，2016年3月14日，劉園園在父親的陪同下，向廣州市白云區人民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要求母親吳紅在沒有征得父親劉永軍的同意下，不得強行將她帶走，不得跟蹤、騷擾、接觸其以及其近親屬。2016年3月16日，根據最新實施的《反家庭暴力法》，廣州白云區人民法院下達了首張《人身保護令》：吳紅在六個月內不得靠近、跟蹤、騷擾女兒劉園園，如果違反，不僅會處以罰款、拘留，嚴重的，可追究刑事責任。沒了母親的打攪，劉園園重新回到學校，日子逐漸恢復了平靜。

2016年5月28日，兒童節前夕，劉永軍突然接到了前妻的電話，她說為孩子準備了一份禮物，希望他能過去取一下，而她會遵守約定，絕不私下見孩子。吳紅說，這段時間，她冷靜地想了很多，想到曾經的種種，她都后悔萬分。以后，她會遠遠地守著孩子，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聽媽媽這么說，劉園園沉默了許久，在她心里，她怕極了母親的暴脾氣，而這些傷口需要時間慢慢修復。（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所涉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