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茗
讀《紅》三知·三法·三德
◎易茗
在中華文化高原的最頂端,放著一本《紅樓夢》。其筆法細膩,學問超凡,見識脫俗,讀之如沐春風。然則紅樓“隱真”,五味雜陳,意趣深遠,二百余年無人能解,實為學界奇觀。
一曰知文。紅樓文字已臻化境,優美雅致,神乎其技,曠野絕塵,無可比擬,品讀《紅樓夢》方可真正領略我中華語文之美妙精當!又且《紅樓夢》“真事隱去”“假語村言”,其藝術手法,實非他文所能;因此,“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正面方是會看”,“背面”尤有文字精靈隱寓焉。識其“背面”文字之真義,融通著作本旨,品出紅樓真味,才可知其文之真精靈,見其文之真美,賞其文之真妙,得其文之真趣。
二曰知史。通過讀《紅》以及在紅樓之外研究其版本、作者及成文背景,我們可了解許多清代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情況。倘通過“知文”,讀懂紅樓“背面”,將《紅樓夢》隱去的“真事”索解還原,重新梳理展現彼時文網之下那些“莫談”的內容,以新的視角做新的思考,則將對曹雪芹等一批明清季文化人的真實思想狀態以及明清時期社會文化發展的真實狀況有更深透的了解,其所載有的極其深刻真實的歷史信息,將把我們帶到明清歷史乃至整個國史解讀的另一境界,使我們在歷史的碎片中拼接出更多的原形原貌,更清晰地觀察到中國歷史變遷的真實軌跡。
三曰知哲。滿清入主中原,一則統治階層文化落后;二則又做賊心虛,“文字獄”極盛極酷,政治環境惡劣,思想封閉僵化,社會發展停滯,文化生活十分痛苦——僅僅二百年,中國被世界遠遠甩在了后面,所謂的“康雍乾盛世”不過是時人及后人的附會吹捧,內囊里正迅速倒下去,十九世紀中期以后的中華百年苦難實肇端于此。讀《紅》,首先可以在表面故事上看到寶玉這樣的“不肖子孫”的反叛精神,倘通過深刻“意淫”,讀出《紅樓夢》之哲學,理解作者滿腹經綸卻“舉家食粥”而決絕著書寒屋并“真事隱去”“假語村言”之苦衷,則可見作者對中國文化、政治、經濟、社會、歷史的大思考大見識,對于重新審視中國文化發展軌跡,追溯中國哲學源流,探索中華文化根柢,尋找人類精神家園,思考民族復興之道路深有裨益。
一曰學。《紅樓夢》是一個大迷津,“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制謎難,解謎更難。解謎必須知道哪條道路是錯的,才好知道什么是正確答案,即解《紅》者的知識量必須遠大過《紅樓夢》本身的知識量,同時理解原作者的心性思想、心胸境界,方能找到迷津的渡口。所以學為基礎,讀《紅》必得廣學雜收,文史哲兼修并長,且須集合眾人知識,培植慧根,在見識學問以及悟性上接近作者,才有可能讀懂“假語村言”,漸明紅樓立意。
二曰索。既然作者一再聲明《紅樓夢》“假語村言”“真事隱去”,那么讀《紅》就必須進行索隱。紅學第一要務乃讀懂文本,推究其“真事隱去”的藝術手法,摒去“風月寶鑒”中紛繁蕪雜的影像,還原鏡子本真,以彰明紅樓立意本旨。如果不把讀懂《紅樓夢》文本作為目標,不認真索解紅樓立意,而是纏綿于紅妝粉黛才子佳人之表皮故事,甚至在立意之外研究如何嘩眾取寵,如何功名利祿,盜名欺世,以為得計,其實是沒有前途的。讀正面艷情,談風月學問,乃至自編野史、自作小說附會紅樓,實誤人子弟,罪莫大焉。
三曰思。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讀《紅》應以思考大本大源為道。在學和索的基礎上,從作者本旨立意出發,探究其歷史與文化根源,進而探尋中華文化根底,以致用以修身齊家治國理政,方可算不枉讀過紅樓。因此,相比于各種搜奇獵怪的所謂“研究”,史學與哲學才應該是紅學思考的原點和歸宿;而相比于表面讀《紅》和執著于“樓內”的“褚葉”紅學,我們更需要的是登上樓頂向外看——所謂登高而望遠,“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紅學須將思想舒展在更廣闊的視野中,傳承其歷史與文化的不盡思索,方不負作者婆心苦口一番撰述。
一曰質樸。種種智謀機巧,反不如愚鈍笨拙。讀《紅》如做人,須摒棄功利之求、聲色之心,近于作者心胸境界,方可得其真義,并從中修習學問見識,修養志向心性。

二曰方正。不因愛而護其短,不因懼而趨其勢,只作本真。讀不懂紅樓,才把曹雪芹奉以為神;讀懂了,其實他也是人,有他歷史的局限。我們既不能膠柱鼓瑟,刻舟求劍,也不能僅僅以我們今天的立場和視角,簡單評判前人的人生觀歷史觀。客觀、歷史地還原本真,才有可能在歷史的痕跡中,揣測出明天的信息,進而能夠對我們今天的活動進行正確的修正和指導,勾畫更美好的未來——這是讀《紅》本應有的現實意義,也是紅學的本分。同樣,對于學術前輩亦應秉此方正原則予以批評和繼承。
三曰謙虛。謙虛是一種追求真理的執著精神,是“聞道則喜”的心性修養,是“朝聞道,夕死可也”的人格境界。謙虛不是掛在嘴上或寫書時說些“我很愚鈍”之類的話——若說愚鈍,還寫書,講學,當領導,難不成把讀者、學生、下屬當成傻子?可見倘若骨子里深植求知之心,狂放率真可算是一種美德;反而那些表面謙謙若君子,內里惴惴如小人,嫉賢妒能,排斥真知,最是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