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走,等等那些愛我們的人
外出辦事,沿著樓梯下樓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老人。
她看起來約莫七十多歲,頭發花白,身形佝僂。她一邊走著,一邊發出沉重的喘息,一聲聲地,飄散在寂靜的樓道里。
老人的腿腳不靈便,爬樓時須緊握扶手,半邊身軀倚靠在扶手上。她的身后背著一個印有米奇頭像的書包,書包側面的插袋里裝著文具盒與紅領巾。正當我打量之時,樓上傳來孩童清脆的喊聲:“奶奶奶奶,您走到哪兒了?”

我望向老人,她那皺紋密布的面龐上綻放出寵溺的笑容。“馬上就來嘍!”她喘了口氣,接著往樓上走去,每行一步,都好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樓上又響起孩子的催促聲。我忽然想起,方才走出家門時,曾與一個男孩擦肩而過。他跑得飛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老人緩緩前行,喘氣聲回蕩在空曠的走道之中。我折返回去,輕輕扶住她的胳膊。
回憶隨腳步慢慢涌來,無數過往畫面浮現于眼前。在我小時候,外公總喜歡帶我登山,那時的他體格健壯,能一口氣爬百余級石階,常常引來身旁游客贊嘆的目光。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三年前的夏日,外公帶我去麗江,一同攀登玉龍雪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白雪皚皚的山巒,從索道上下來的時候,眼前茫茫的冰雪,與遠處的白云連為一體,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外公領我走至登山道的入口,伴著獵獵風聲拾級而上。刺骨的寒冷與缺氧帶來的的恐懼使我緊緊攥著那雙溫熱的大手。抬起頭來,只見外公寵溺地笑著,唇瓣動了動,對我說的是“加油”。
那天,我們在刻有“海拔4506米”的紀念石碑旁合影留念。外公身著軍綠色棉衣,懷中抱著面頰凍得通紅的我,相片上的兩人皆是愉悅的神情,身后白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
然而沒過多久,外公騎車出門時摔了一跤。我去探望他,他腿上打著厚重的石膏。見到我,他對我慈祥地微笑。經歷了這次創傷后,外公的身體迅速地衰弱下去。按照醫生囑咐,他不能再進行劇烈運動,只能整日呆在家中,不停翻看那些他以前旅行時拍攝的相片。

某天我陪著外公去小區里散完步,回家上樓之時,我下意識地伸手攙扶他,卻見他怔了怔,繼而輕輕笑著,拍了拍我的肩——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公的臉上浮現出如此苦澀的笑容。
進門時,外公緩緩走在前面。他慢慢地彎腰脫鞋,身形微微打晃,卻又強行穩住。看著他,頃刻之間,濃烈的酸楚涌上我的心頭。那酸楚,就如方才看到這位艱難爬樓的老人一般。
到了七樓,老人停下腳步,朝我感激地一笑,并說了聲“謝謝”。
房門打開,一個小男孩探出頭來,甜甜地喚著奶奶。這一刻,老人的臉頰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我緩緩地走下樓去,眼前浮現出那年在玉龍雪山上,與外公拍下的那張合影。有風掠過樓道,我的心間泛起陣陣漣漪。
隨著光陰流逝,那個曾經走在我前面、默默為我抵擋風雨的人已經老去,他不再健壯,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帶我攀登石階,去征服一座又一座高山。可在我心底,他便是那巍峨的青山,長久屹立,永不衰老。
我們終將長大,身軀也會日益強壯,走起路來步履如風。于是,那些記憶里高大挺拔的身影會慢慢變得矮小,步伐也愈發遲緩,終將與我漸行漸遠。
想到這兒,我的眼眶濕潤起來。我忽然想對方才那個小男孩,對自己,也對所有沐浴在長輩之愛中的人們大聲說一句:慢些走吧。
慢些走,不要讓那些深愛我們的人,落在我們身后。
(詹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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