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
大明王朝遺落的桃源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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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帝國的痕跡早已湮滅,而貴州留下的屯堡文化,依然頑強地保留著祖先留下的生活傳統、服飾習慣、飲食及語音腔調,地戲更是屯堡文化中靈魂的存在,其中天龍屯堡就是屯堡村寨中比較典型的一個。
若是詢問屯堡人的家譜,多半會得到同一個答案:南京應天府。這是一段遙遠的記憶,明初朱元璋下令西征軍隊就地軍屯,緊接著又下令將留戍者的家屬全部送到戍地,衛軍就地屯墾,七分屯種,三分操備,世代相承,從無改變。
600年的屯堡,600年的故事。歲月悠悠,明清的中原文明早已成為線裝的史書,塵封于歷史的塵埃中,但是當發現600年前的江南風物在這偏遠的貴州腹地被定格,忽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屯堡,正在以其遺存的古風和鮮明的特色令世人所驚嘆。
數百年前的大明帝國痕跡早已湮滅無痕,而貴州留下的屯堡文化,仍在堅強地證明當年的討伐廝殺,其中天龍屯堡就是眾多屯堡村寨中比較典型的一個,它的神奇就在于,在這里生活了數百年的人們,依然保留著明朝的服飾、風俗和飲食習慣。特別是服裝——最純正的明代鳳陽漢裝,那是朱元璋老家漢族婦女的正統裝束。
從新建的牌樓進去,就進入天龍鎮,轉過一個彎,一處明代驛茶坊異常引人注目,一位身穿“鳳陽漢裝”的中年女子正在烹茶,茶驛中有老式茶坊灶具和幾條方凳、粗陶碗,頗有鄉野間質樸的親和意味;茶坊后的演武堂里不時地傳來鑼鼓聲,那是當地人在為游客表演地戲;一泓溪水貫穿了古鎮的座座小橋,無心地營造著江南小橋流水的靈動;沿溪多為石砌柜臺的商戶人家,當地的老人們三三兩兩坐在橋頭閑聊。簡單的勾勒,就是天龍屯堡給人留下的幾個印象標簽——悠閑、沉淀、滄桑、淡然。
雖然整個鎮區新老建筑雜陳,有些讓獵奇的游客覺得遺憾,但跨過小橋鉆入小巷還能看到軍事機關重重的民居建筑概貌,其中的九道坎巷要穿過狹窄低矮、兩邊布置槍眼的過街門洞。街盡頭是文物保護單位天龍小學,仍然保留著清末民初的建筑風格。另外,鎮北還殘存著一段古驛與一座古驛橋,靜靜地向外來人講述著數百年前的風聲鶴唳。
屯堡也是一個石頭的世界,石頭的體內往往涌動著生死循環的潮聲,卻又把一切歸于寂靜。穿過高大的石頭寨門,整齊的石板小路一側,是江南典型的小橋流水人家的畫面——石頭的圍墻,石頭的屋子,石頭的古橋,在石頭叢中綿延向前的小河……
屋前屋后的路上,一個個包著白色頭帕、系著圍裙、穿著藍色或白色寬袖對襟長衣的天龍婦女在行走、在說笑、在勞作,腳上穿的翹頭繡花鞋頗為吸引人,后來才知道,這叫翹翹鞋,是屯堡女人特有的,過去在翹角處還是可以藏刀片的,敵人進犯時繡花鞋也能當武器用。也許是出于戰爭的需要,屯堡女人早在明朝時就不纏足了,所以,屯堡女人又有“大腳妹”之稱。戰時由于男人們要操持戰備,這里的女人便比其他地方的女人擔當了更多的農務,另外還要承擔著生育和撫養孩子的工作。相比于用一生時光守望一座貞節牌坊的徽州女人,這里的每一個“大腳妹”,也是一部屯堡女人的史詩。

屯堡地戲藝人在貴州安順舉辦的屯堡面具節上表演圖片來源:百度圖片

地戲面具圖片來源:百度圖片
在屯堡人心中,地戲是永遠割舍不掉的情結,沒有地戲,過年像是沒了味道。戴著假面的地戲,比起描眉畫眼、音韻悠揚的京戲、越劇來,是少了很多精細,但其間的原始、粗獷的韻味,卻是與數百年前漢族文化更為接近的形態。
在屯堡,地戲也叫“跳神”,一般每年演出兩次,一次在春節期間,稱為“玩新春”,另一次在7月半谷子揚花的時節,稱為“跳米花神”。演出的劇目有:《封神演義》《大破鐵陽》《東周列國志》《楚漢相爭》《三國演義》《大反山東》《四馬投唐》《羅通掃北》《二下偏關》《八虎闖幽州》《五虎平南》《五虎平西》《岳雷掃北》等。演出時,演出者將插著長長雉尾的面具(當地人稱之為“臉子”),仰戴在頭頂,臉罩黑紗。演出者都是普通的屯堡人,戲裝是簡單的戰裙,演出者手拿短小的木制兵器和扇子,在一鑼一鼓伴奏下,以高亢的聲調展開劇情。
地戲怎樣來的?說法不一,最簡單的解釋是:“祖宗帶來的?!睂τ诘貞虻恼嬲蓙?,歷史上也沒有確切記載。民間傳說,第一堂臉子是洪武年間一個姓湯的指揮從南京帶來的。
恰逢《三下河東》在天龍屯堡的一個小四合院里演出,筆者有幸領略其原始而粗獷的韻味。雖不是在田間地頭正式演出,可戲班子的認真態度一點也沒打折扣。鑼鼓家什不缺,除省略了燒紙錢、獻雄雞外,“開箱”“掃場”儀式一樣也不落。幾聲鑼鼓響過,一身白衣的“神頭”老者念起了請神口訣:“日吉時良,天地開張,吉日開箱,五世其昌。弟子今日開臉箱,虔誠奉請焚寶香,奉請紫薇星下凡,福祿壽星到場。敬酒三奠,弟子開箱。一開天長地久,二開地久天長,三開桃園結義,四開劉備封王,五開五虎上將,六開六畜成行,七開七星高照,八開八百壽誕,九開眾神下界,十開谷米滿倉?!?/p>
念畢,“神頭”手端酒水祭奠眾神,而后空握拳頭,點擊木箱的各個部位(以此動作表示獻雄雞,正規的是要掐破雞冠,以雞血點箱),一面念誦:“子雞子雞,子雞不是平凡雞,頭頂紫金冠,身穿五彩衣,日在昆侖山上叫,夜在凡人籠里涕。今日縛在弟子手,拿你做個開箱興旺雞。雄雞點柜頭,村中人民壽白頭;雄雞點柜腰,五谷豐登收滿倉;雄雞點柜腳,財源滾滾福祿多。開箱已畢,萬事大吉。”
此時,主事人開箱取出面具,逐一攤開在供桌上焚香禮拜。神圣的“臉子”這才戴上演員的額頭?!澳樧印钡窨處煹男腋I钤诘貞蛑?,“臉子”是最重要的道具。在屯堡人心里,“臉子”是英雄的縮影,更是神靈的化身。因此,在屯堡,雕刻“臉子”的藝人也備受尊重。
歲月荏苒,地戲所擔負的“寓兵于農”的功利目的已不復存在,而作為一種世代傳承的文化現象,它已深深地滲入到屯堡人的生活之中,成為屯堡人最引人注目的風俗之一。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地戲,屯堡人就會喪失它最具光彩的特征。
一個屯堡村寨演繹的就是一段歷史,看似王化未開的偏遠一隅,背后所深藏的故事卻是與中原文明的血乳相融,歷盡滄桑,能感受到他們鄉音不改的執著中透露著對故土的向往與神情。600多年過去了,他們的種種生活依然沿襲著明代的文化習俗,演繹著一幕幕穿越時光的歷史畫卷。